二月十二号,吕平安来到四川省布拖县已经三天了。
这个位于四川省西南部,地处“云贵高原”与云南的巧家县隔金沙江相望,深藏于小凉山山脉的布拖县,是一个半农半牧落后县。
在这三天里面他摸清楚老太太出生地的具体方位。
三月十三号,吕平安找了一个早点摊,花了四块钱填饱了肚子,花了三百块钱包了一辆县上为数不多的私家车。
出发前往某个乡镇,从路程上来说短短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满打满算也要不了三百块钱的价格。
但是物以稀为贵,县城里面车辆本身就少,加上道路泥泞,愿意跑的人更加少之又少。
到了乡镇以后,吕平安找人又打听了一番,然后回到车上让司机继续出发。
只是这把司机抵死不从,因为穿过乡镇,再往里走是一条足以让高档越野车,看了都泪流满面的狭窄且泥泞的山路。
连破巴士都不愿意开上去的那种,吕平安颇为头疼,和司机一番讨价还价,价格从三百标涨到九百,翻了足足有一倍有余,司机依旧不为所动。
吕平安一发狠把价格直接加到一千五,司机这才义无反顾冲了进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惹来无数惊艳和错愕目光。
在这里生活多年的原著居民,那看见过在这条路上疾驰过的小轿车,连拖拉机都少之又少,一度怀疑这怕不是那个愣头青吧。
但是车辆已经和他们擦肩而过,不给丝毫让他们抨击的机会,只是没过多久,车辆就熄火,深陷烂泥之中。
司机下车看着泥足深陷的车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益熏心,还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冲了进来了呢。
这一千五的报酬,别说赚钱了,能不亏钱他就谢天谢地了。
“接下来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司机看着吕平安,摊开双手,语气沮丧。
“前面还有多少路程?”吕平安对司机问道。
“步行大概还有半个钟头的路程。”
吕平安点头,他给司机支付报酬后,从车辆的后排拿起自己的单肩包和骨灰盒,再次踏上路程。
司机看着自己手上的金额,在看看吕平安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里终于好受一点了。
这个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伙子,不仅没有因为没到目的地,扣他的报酬,反而因为他车陷在原地,在一千五的高昂车费上,又加了五百块。
半个小时后,吕平安看见一个巨大石头,四四方方,表面凹凸不平,似乎是用凿子凿上去的三个大字,龙潭村。
只是凿字的人手艺显然不怎么样,把这个赋有龙越深潭意境的,龙潭村三个大字,凿的是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但还好歪歪扭扭之间,依稀能看清楚龙潭村三个字,吕平安迈过石碑,步入村子。
刚走进村子没一会就在村头看见几个破衣烂衫,面相黢黑的十几个孩子在玩耍,年纪从几岁,到十几岁不等。
玩耍的孩子们似乎也看见了,吕平安这个外来户,顿时一阵惊慌,往村子里面跑去,刚想问话的吕平安一阵错愕。
然后不一会,在一个老头子的带领下,一帮以妇女为主的队伍拿着刀枪棍棒冲了过来,把吕平安团团围住。
吕平安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表情更是错愕到下巴都快掉了下来,这里的民风这么彪悍的么?还是当地习俗不同,这就是他们的待客之道?
他看着里一圈,外一圈围堵着他的村民,个个凶神恶煞,似乎也明白过来,自己想多了。
“那个我没有恶意。”吕平安解释道,只是面对这么多棍棒,他的解释显那么苍白无力。
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佝偻腰杆的老头,他走到吕平安面前问道:“你是来干嘛的?”
老头说话带着一股地地道道的四川呛,吕平安大概听懂了是什么意思:“我带着我奶奶来认祖归乡。”
“你奶奶?”老头不解的朝吕平安身后看了看,却空无一人,眼神顿时凶狠了起来。
吕平安连忙扬了扬,手上用布包着的骨灰盒,这把老头似乎读懂吕平安想要表达的意思,连忙让村里的人放下武器。
“你奶奶是?”
“他是很多年前,被人从这里拐卖出去的孩子”吕平安大概描述了一下,老太太当年经历。
这下对他充满的敌意的村民不在,抱着敌视,反而目露惺惺相惜。
“小伙子,不好意思,让你受到惊吓了,你也不要见怪,实不相瞒,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平时压根就不会有人来,偶尔来个把人也都是不怀好意的。”
听着老头的话,吕平安再次扫视了一圈人群,在联想到刚刚他进村的时候,孩子们看到他的惊恐面相,突然间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是啊,一个外乡人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干嘛,无非就是求财,而这个始终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村子,唯一值钱的是什么。
答案已经在明显不过了,孩子啊,他手上不就提着一个活生生的案例么,吕平安目光闪动。
解释清楚之后,老头热情的邀请吕平安前往他家做客,在交谈中吕平安得知这个老头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叫李书群。
随着聊天内容的深入,吕平安慢慢也知道这个村子的基本情况。
一个偏远穷苦的小村子,四五十户人家,平时村子里只有老人小孩和年纪偏大一点的妇女。
青壮年基本都出去务工了,辛苦一年基本也就过年回来一趟,有的甚至年才回来一趟。
,村子里面也就在过年前后才会热闹一些,平时也是人烟稀少,村子里面也是前两年才通上电。
村上除了电灯泡外,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台电视机,还是前两年负责给村里通电的工人,看着整个村子实在穷困潦倒,内心悸动,花了自己半拉月工资捐给村里的。
这些对于城市的人来说普通到不能最普通的东西,可能平时都懒得看的电视机,成为村里的至宝。
平时基本都是每天晚上6点放到八点,然后谁也不准动,剩下的可能就是逢年过节才会多放一会。
老头越说越带劲,仿佛有道不完的苦楚,吕平安越听越入神,仿佛身临其境。
他现在才明白一些用,最穷不过要饭,不死总能出头来安慰自己的话,在这里可能就是一个笑话。
在这里最穷的,真就未必是要饭,这里的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进过医院。
小病小灾全靠自己硬着头皮死扛,扛过去了万事皆休,扛不过去出了事情,才会被家人或者乡亲们,用粗糙的木头,制作成的担架抬上个40多分钟到达镇上。
到达镇上以后,你才有机会坐上牛车或者拖拉机,在或者一天只发一趟车的大巴前往县城。
运气好的,花上大半辈子的积蓄能熬过去,要是运气不好,摊上什么大病,往往就是买一些止疼的药,抬回家等死了。
一辈子或许到死的时候,都不能分光一会,这里的一切都是落后的,穿不暖,吃不饱,经常被饿个半死,是这里的常态。
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太太,和他说为什么在她被拐卖的年纪,她是有对家乡的记忆储备,却不敢说,不想回来的原因。
越富有的人越有钱的,越穷的人越穷,这是自古不变的定律,穷人辛勤劳累的一年,也许都没富人一年在银行存储积蓄的利息高。
有钱人的财富只是一串数字,一个符号,但穷人的命苦,却是真真切切痛入骨髓的,能把七尺男儿逼到哭不出来,能把活人逼死逼疯。
吕平安又大概的咨询了一下老村长,有关于奶奶丁香的事情,老村长顿时面露苦涩,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他和老太太年纪相仿,在他们那个年代,拐卖是猖獗的,被拐卖的孩子太多,被强抢的都有。
加上村上姓丁的人家好几户,有因为穷怕了,也有因为孩子被拐卖的,在老村长青少年的时候,都搬离了这里,他的记忆很模糊,压根就记不住。
对此吕平安倒也没有深究,这不是他的目的,如果能找到老太太的家人固然可喜,能帮衬的地方他一定会帮衬一把的。
但这么多年不用刻意寻找,老太太的亲生父母,注定不可能还活在人世间,她的姐妹也许还活着,但是能不能记得这个早早被人拐卖的姐妹真就两说。
中午老村长热情的招待了这个算是一半的一半,算四分之一龙潭村人的吕平安。
吃的并没有多好,就是一些因为手艺不到家,有些微黄,吃到嘴里还有一点苦涩的馒头,加些蔬菜。
下午在征询老村长的意见之后,吕平安跑到龙潭村的后山,想要给老太太找一块墓地。
后山到处都是墓碑,有石头的,有木头的,这里落后到还是采用土葬的方式。
那东倒西歪密密麻麻的墓志铭,无时无刻不在宣布这里就是一处乱坟岗。
吕平安摇摇头穿过这里,继续往山顶上走去,一路上他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直到登顶。
这里有一小块罕见的平地,一个十分粗壮的树,吕平安仔细辨认一番,已经心有所属。
非这块地不可,哪怕付出的代价大一点,他也在所不惜,因为那颗巨大的树,正是老太太心心念念的丁香树。
这种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基本可以划分到,杂树一类,生长周期长,加上不受保护,很随意的就会遭人砍伐,能长这么大实属不易。
选好地址以后,吕平安回到村里,找到老村长,说明来意,老村长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吕平安刚想报价,老村长开口道。
“小伙子,你可想清楚了,人死之后讲究的就是一个入土为安,那里风吹雨打的。”
吕平安顿时露出了微笑,原来老村长是这个意思,他不懂风水,但是他知道,那里符合老太太对家乡的一切幻想。
“我确定村长。”
吕平安语气坚定,老村长也不在劝阻。
下午吕平安用双腿,又跑了一趟镇上,卖了一些黄纸和炮仗,几瓶好酒和几条好烟。
回到村子以后,吕平安摆脱老村长又找了几人带着铁锹,登上龙潭村的后山。
在几人协助之下,没有黄道吉日和良辰,就这么草草的下葬了,随后几人又抬来一个石碑,竖在墓地前。
一个汉子想上手在墓碑上留字,吓的吕平安连忙拦住,这些人刻字手艺他实在不敢恭维。
吕平安把自己买的烟酒分发给了几个村子上为数不多的糙汉子,糙汉子们也露出纯朴的笑容。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吕平安不顾天气的严寒,直接盘着腿坐在坟头,拿起凿子和捶,在墓碑上叮叮当当的就敲了起来。
花了个把小时才算搞定,他看看墓志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做完一切之后,他打开身边的两瓶酒,倒了两杯。
一杯给自己,一杯给老太太。
“奶奶,我们回到了家乡,你梦寐以求想要回到的地方,这里很穷,土地很贫瘠,讲话带着很浓的方言味道。”
“我需要半听半猜,才能明白纯朴的村民们讲的是什么意思,我很庆幸,庆幸小时候惹得你不高兴,气的你把家乡话都飙了出来,这样我才能连听带猜,知道村民们在说什么。”
“不过我没有找到你的家人,他们搬离了这里。”
说着说着,这个小时候和孩子们斗殴被揍的鼻青脸肿都不曾红了眼睛吕平安,眼睛慢慢的红润了起来,眼泪在也抑制不住的掉了下来,不过他也不觉得丢人。
他又给自己和老太太各自到了一杯酒,一杯浇在地上,一杯自己喝掉。
“现在村里大概还有四十五户人家,青壮年大部份都出门务工了,留下的都是一个些老人,孩子和妇女”
这一天吕平安在坟头坐了许久,说了很多,说的也很杂,把自己一路上跋山涉水,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说的也很随意,基本想到那说那。
等酒快被他喝完,天色渐渐暗去,老村长再度反回山顶叫他回去吃饭,吕平安才和老太太告别,打算明天再来看她。
当晚在老村长家吃过饭的吕平安,被老村长安排在了村中一个简易的房间里面睡觉,酒精已经上头迷迷糊糊的吕平安也没在意住宿的环境,倒头就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吕平安翻身从床上起来,甩了甩有些胀痛的脑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还算结实的土砖墙上贴着几张的画像,一张单人床,一张简易的书桌,书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两摞书籍。
书籍边上还有一只廉价的钢笔,一瓶红墨水和几只被写空,却没有丢弃的圆珠笔心。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些闲散的瓶瓶罐罐,一个热水瓶,一个洗脸盆,一个烧柴的水壶,一个用来挂毛巾的架子,一如既往和这个村子始终保持一致的清贫。
吕平安下床走到桌前,两摞书籍已经落下了不少灰尘,他简单的翻看了一些,一摞是课本,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高深书籍,就是小学用的教学课本,一摞竟然是作业薄,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各个孩子的名字。
吕平安大概有所猜想,他住的这里应该是村里的学校之类的,这个房间应该是某个老师的宿舍或者办公室,只是这条件和环境确实坚辛了一点。
“起来啦?”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不仅打断了吕平安的思绪,还吓的他一激灵,他回头看去,就看见老村长的脸,正透过窗户上一块坏掉的玻璃朝里面问道。
“嗯,起来了。”
“来洗漱一下,吃早饭了。”
“哦,好的来了。”
老村长给吕平安拿来洗漱用品,吕平安用冰冷山泉水,刷了牙,洗了个脸,冻的他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