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裳,头发绾成一个圆髻,看上去精明而干练。 她看着紫藤花下的少女,“侯府这些日子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以往的事情奴婢都告知与小姐了。”她说着,正对上了步沅芷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沉思了一些道,“如非要说不对劲的事情,倒是有一桩。” 步沅芷在澧兰院中缓缓地散步,也不急着进屋里去。她自幼没有什么爱好,按照大凉的规矩学习六艺,剩下的时间便打发了侍弄花草去了。澧兰院的花草极多,看上去摆放得似乎没有章法,但步入其中,一步一景,一景一花。 走在卵石小路上一拐,便到了一株紫薇花树下。一树粉色的花盛放着,烂漫似粉色的艳霞。步沅芷抬眸漫不经心地看了乳娘,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昨儿,两位嫡小姐都有些不对劲。奴婢去夫人那里领月钱的时候,听说七小姐一天都在窗前发呆,连燕王殿下来了也不为所动。八小姐更是奇怪,莫名其妙发了火,砸了不少东西,还不允许旁人再在她面前提起岐王殿下。”乳娘看着步沅芷的眼色,只觉得自己照顾的人姑娘越来越神秘莫测了,她也愈发看不透了。 步沅芷负手继续走,分花拂柳而过,闻言低低一笑,抿唇道,“龄乐喜欢燕王,昨日不抓紧机会看燕王;晨蝶喜欢岐王,却闹这一出,真是有趣。也不仅是她们俩,连笙箫都变得有城府了,看来祖母说的没错,我是太久没有回来了。” 她施施然走进了屋里,临进去先回眸朝着乳娘一笑,“乳娘这么老是看着我出神?” “乳娘是太久没有见小姐了吧。”荷桑捂嘴笑道。 乳娘立刻回过了神,跟着步沅芷进了室内。里面早已备好了凉水供步沅芷净手。她道,“奴婢记得再过六天就是老爷的生辰了吧,小姐准备送些什么?” “父亲的寿辰诸位皇亲贵族、朝廷官僚都会前来,要在人前送礼,自然是不能差了去,但也不必极尽奢华。我已准备好了寿礼。”她的眼底突然多了几分盎然的兴致,“我忽然有些好奇当龄乐和晨蝶见到燕王和岐王殿下的情景,真是让人猜不透呢。” 步沅芷甫一回来,一些闲杂的琐事要处理,父亲和祖母那里也需走动。事情一多,时间便过得极快。很快便到了轩宁侯的诞辰。 荷桑手里端着一方漆盘,里头放着小碗和小碟子。碗里乘着糯米银耳粥,放了几颗可爱的小红枣。碟子装着几块新做好的玫瑰莲蓉糕以及藤萝饼。她笑着放在小桌案上,“今儿庖房可忙了呢,幸好奴婢去的早,挑了几样先端来了。呀,小姐今日真漂亮。” 今日因侯府有客人,步沅芷不再穿着平时家常衣裳,换了绛紫色对襟式收腰托底罗裙,裙上用暗纹绣了数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青丝梳成了云髻头,斜斜插着一只同色的莲花簪。她伸手拿起了一块玫瑰莲蓉糕,尝了几口,“庖师厨艺都是越发好了。” “小姐,夫人在后院招呼女眷。眼下女眷已经组织好了,准备到北院宴场集合了。夫人请您尽早过去帮忙。”扶桑提醒道。 步沅芷颔首,舀了几勺粥便放了下来,起身带着两位婢女以及江船夜雨往北院的宴场而去。宴场的对面便是射场,到时还有去一趟射场。 之所以要去北院射场,是因为大凉的皇帝马背上打来这天下。大凉北部有戎狄,南邻是大槐,因此大凉一向十分看重作战的本领,连女子也必须学习骑射,且以骑射本领好为荣。按照大凉的规制,家中有长辈做寿,小辈们便要展示骑马或是射箭的本领。 今年恰好是轮到了射箭,故而步沅芷穿着裙子也没有什么大碍。 到北院宴场的时候,众人刚刚在看台上纷纷落了座。步沅芷让江船和夜雨两个人搬着两个大箱子到了射场,按照规制坐在了自己的席上。 轩宁侯是一个文人,端坐在正中间,笑容慈祥和蔼,和老夫人如出一辙,“阿芷也来了。”他往男眷的席位笑道,“小女两年不在京中,前几日为了老朽的诞辰方才回来的。” “早闻步六小姐温和孝顺,今日一看,果然秀外慧中啊。”有人的赞美声传来,一时间众人的溢美之词纷纷而来。 步沅芷的目光扫视了对面的男眷席一圈。许久不见,燕王殿下的风骨依旧。他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眸深邃如幽潭,偏又澄澈如水。他穿着深蓝色的长衫,端着酒杯,凝视着酒杯里的酒液,一副闲散王爷悠然自得的模样。而岐王殿下则一身黑衣,面容冷峻毫无笑意。她又看了看其他的几位王爷,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也没什么新意。 她百无聊赖地垂下了眼眸,忽听步晨蝶的声音传来,“今日父亲的寿辰,女儿可是准备了好久的礼物了。” 轩宁侯朝着她宠爱地笑了笑,“晨蝶准备了什么?快让为父高兴高兴。” 步晨蝶莲步轻移,站起了身。步沅芷注意到了步晨蝶今日穿的是质地轻透的衣裳,上头袖满了白色的花朵,顺着她起身的动作,衣裳摆动。她缓缓走到了宴席的中间,轻轻一击掌,便有泠泠的筝声响了起来。 她随着音乐的韵律旋转着、舞动着,衣裳上的花朵就像是盛放了一半。她身姿曼妙,胸前的起伏更显波涛汹涌。 步沅芷只看了两眼,便端详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步龄乐和燕王。 燕王虽然还是那副闲散的模样,但目光已经从酒液转到了中心旋转的女人身上了。而步龄乐的脸色并不是太好。虽然她尽力掩饰,但步沅芷还是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恼色。 世人皆知,燕王喜音律,好舞蹈。而燕王最喜欢的舞是胡旋舞,最喜欢的曲是秋月曲。这舞和曲根本不是同一种地域之物,而步晨蝶这次却专门将这舞曲结合在了一起。里面的用心自然不必多说。 看来步晨蝶是真的不喜欢岐王了,却没想到她的目标也放在了燕王的身上。步沅芷低头看着着手里的酒液,酒液微微有些晃,她觉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绵软无力。 她凝视着自己的手,余光瞥了一眼步龄乐。她记得步龄乐也喜欢燕王,而听乳娘说,这次在父亲的诞辰上,步沅芷也是选择了献舞。莫不是两个人都准备了胡旋舞和秋月曲? 这到底是在给父亲备寿礼呢?还是在想法子取悦燕王呢? 她想着,看着自己开始不由自主颤动的手,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却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有些抓不稳。 步沅芷抿了抿唇,再抬眼时,步晨蝶已经舞罢了,朝着轩宁侯笑道,“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缓缓地退回了自己的席上。 荣国侯府的二少爷率先鼓起掌来,“这舞这曲,真是天上人间少见啊,侯爷好福气,教出来这么好的女儿。”接着,许多人也纷纷鼓起了掌,而岐王燕王两个人却不为所动。 岐王面无表情,看了步晨蝶一眼,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他记得这个女人上次看他还会羞红了脸,眼下倒是开始勾引他的弟弟了。 轩宁侯笑着摆了摆手,“荣二少爷谬赞了。” “侯爷谦虚什么?”平王哈哈笑道,“在本王看来,八小姐这舞曲结合得着实是巧妙得很。不过本王不过是舞曲的门外汉,若是要论谁精通,倒是要问我这六弟了。” 步晨蝶期待地望向了燕王,一时间十分忐忑。 步沅芷将自己的双手放在案下,面上平静无波,闻言与众人一起将目光落在了燕王的身上。 被点到名的燕王放下了手里把玩的酒杯,漫不经心地勾起了一丝微笑,视线随意一扫,不知时候有意还是无意,恰对上了步沅芷的目光,朝着她忽而莞尔,“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