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冲瞪着罗延,因为太惊讶,反而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罗延走进来,和煦地笑了笑,很知礼地先给梁家二老行礼,称岳父岳母。梁老爷脸色稍稍有些不快,似乎还是对这个女婿不怎么满意,哼了一声,没搭腔。梁夫人赶紧暗中推了他一把。但梁慈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到这些,自从罗延进来以后,她的眼神就只在未婚夫身上,痴痴地仰望着,脸庞因此放出了异样的光彩。
梁冲终于反应过来:“你……”他手指剧颤,指着罗延,“你不是已经……”
洛寒枝眼疾手快,突然往前一步,指尖凝了一道金光,无声地打在了梁冲的后腰上。梁冲一个趔趄,往前一扑。奚连川伸手扶了一把,不由分说地摁住了他。
梁冲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奚连川与他视线相接,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罗延的视线从奚连川脸上移到洛寒枝脸上,微笑道:“这二位是?”
梁冲不答,他抖得厉害,要靠奚连川摁着他才能勉强控制。头也低着,不敢看罗延。
洛寒枝道:“无易岛的闲人,听说府上明日大喜,来讨杯酒喝。”
罗延“哦”了一声:“幸会。不知阁下贵姓?”
洛寒枝:“你不认识我么?”
罗延脸上露出一副困惑的神情:“这话从何说起?”
洛寒枝笑了笑,也不回答了。他注意到,从罗延进来开始,堂中每一个梁府的人都陷入了对周遭一无察的状态。奶娘的牙关上下移动,在重复着听不清的话。梁老爷摆着不高兴的脸色,梁夫人尴尬地试图劝慰,而梁慈则是痴痴地看着罗延。他和罗延说话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听,但好像完全没有在意到他们说的是什么。如今他有意停下来了,梁府的人也只是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没有人出来打个圆场。
梁冲也意识到家人不对劲,他已经吓得快要崩溃了。
洛寒枝二话不说,抓起梁冲的后颈,连句场面话都没说,拉着他就往堂外走。梁府的人好像也都没觉得一个陌生人这么拽着他们少爷有什么不对,都无声地站在原地,没有人拦。
奚连川紧随其后,跟着洛寒枝顺着长廊疾行,一边问:“师叔,这些人是不是都……!”
“嘘。不要说那个字。”洛寒枝让他噤声,“先出去再说。”
回廊两侧是花园,前面有个影壁,绕过去便是下车马的地方,再往前就出了梁府。一路上都是梁府的下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手里端着各色的食物、器物,花园里还停着几个大木箱,个个都贴着“囍”,当真是一副准备喜宴的架势。管家就站在回廊尽头,看见他们,还笑着招了招手。
洛寒枝没理,疾步拉着梁冲绕过了影壁,然后猛地顿住了脚步。
影壁后又是一个厅堂,和方才他们离开的那个一模一样。梁家的人和罗延都站在里面,面无表情地转头凝视着他们。
梁冲虚弱地从喉咙里发出了小狗似的“呜”一声。
洛寒枝反而不走了,抬手挠了挠鬓角,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情:“进了人家的阵了。”
这倒难办。
奚连川:“那怎么办?”
洛寒枝想了想,干脆大摇大摆地又走进了那个厅堂里。梁冲和奚连川都愣在原地,隔了数十步的距离,看着洛寒枝彬彬有礼地朝罗延作了个揖。
罗延:“幸会,不知阁下贵姓?”
洛寒枝:“免贵姓洛。”
堂中梁府的人像是突然都活过来了一样,继续含笑看着他们对话,梁夫人还朝着梁冲招了招手:“冲儿,怎么跑外面去了?进来呀!”
梁冲摇摇头,恐惧地看着他的母亲。
梁慈也转头:“快进来招待客人!”
梁冲急喘了两口气,看见洛寒枝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做。奚连川见他腿都软了,便提步走到了前面。梁冲拽着他的衣摆,极不情愿地一步一挪,跨过了厅堂的门槛。
梁老爷在留洛寒枝住下:“反正明日你们甘掌门也要来喝小女的喜酒,不差这一个晚上!”
洛寒枝看着他的眼睛,道:“在下要是不住呢?”
效果立竿见影,那种诡异的状态再次出现了,梁府的人都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洛寒枝。
洛寒枝面不改色地改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梁老爷恢复了笑容,招招手叫管家过来,带他们去客房。梁冲忙不迭地要跟着他们一起走,洛寒枝停了一下,想再看看他们的反应,但一切都很正常,梁夫人还在跟那个行尸奶娘讨论明日婚宴的细节,罗延在和梁老爷说话,唯独梁慈回头看了弟弟一眼,道:“好好招待啊!”
梁冲一句话也不敢答,飞快地跟着洛寒枝他们走了。
管家带着他们继续顺着回廊走,这次是另一个方向。洛寒枝观察了一会儿,刚才那迷宫般的路消失了,梁府好像恢复了正常。管家把他们带进客房,说一会儿会送茶水点心来,让他们先休息休息,便带上门出去了。
他一走,梁冲就连站都站不住,整个人靠在墙上,直往下滑。“我们……”他求助似的看着洛寒枝,“我们快走吧……”
洛寒枝摇了摇头:“暂时出不去。”
这个阵很诡异,好像没什么杀机,但又处处透着诡异。只要他们按照一定的规则说话、行事,就感觉一切正常。他们好像被强行套上了戏服,扔进这个戏台,要跟着写好的本子走。一旦他们有别的想法,整个梁府就会停下来,逼迫他们自己修正,就算想走出去,路也会重新引向出错的那个点。
莫名其妙。洛寒枝百思不得其解。
奚连川压低了声音问他:“师叔,我们为什么不能说那个字啊?”
“哦。”洛寒枝回过神来,“没看出来吗,他们还不知道。”
奚连川:“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
洛寒枝点点头,透过纱窗看着外面一个身影端着托盘渐渐走近。
“不要点破就没事。万一醒了会很麻烦。”
梁冲扯扯他的袖口,一张脸因为他极力想克制情绪而皱成一团,难为他这么年轻一个人,脸上竟也能皱出那么多条沟沟壑壑,冷汗眼泪和鼻涕一齐顺着那些沟沟壑壑往下淌,好不狼狈。
“那我爹娘……我阿姊……是不是也都……”
洛寒枝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他们还没呢。”
梁冲一愣。门口敲了敲,传来了他很熟悉的声音,丫鬟芳杏儿在外面喊:“少爷,我给两位客人送些茶果。”
洛寒枝叹了口气:“梁公子,你可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