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且深,月悬中天,皎皎光辉倾泻而下,笼罩在玉砌雕阑的连绵宫室之上,也照进了明德殿内只开了一缕缝隙的弦窗内。
殿中只燃了一盏孤灯,谢恒一只手枕在软枕上,望着月色出神。
他在想今日郭神医走后,他与顾明昭的对话。
“此事未有定论,殿下万万不可告与秦烨。”
“当年先太子之事即便有蹊跷,可国舅与皇后娘娘都未追查,陛下也只宣称先太子是因箭伤薨逝,知道内情的人……要么被以保护太子不力为由处置了,要么讳莫如深,便是郭老这样与殿下亲厚的人,说的时候也难免踌躇,可见干系重大。”
“郭老说秦烨所中之毒与先太子相仿,下毒之人也不知是否同一人……此事更是不宜张扬。殿下若真看重他,只需让郭老慢慢行针用药,将他体内之毒一一拔除即可,莫要引火烧身。”
顾明昭的话,实则已经说的很明白。
先太子身份尊贵,自己也是贤达明智之人,十数年前朝堂风雨飘摇时,为了储位已经打的头破血流,他怎么可能不对身边的饮食器具多加提防?
定国公秦烨就更是如此了,撇去因外伤而中的落影之毒不说,秦烨这样内功深厚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什么样的药入口尝不出来?
下药这人定然心思缜密,且手眼通天。
再说下去,什么样的人既要针对先太子又要针对秦烨?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针对这两人而接连得手?
若从最终得利者的角度来推测,这幕后之人只怕不姓谢也姓赵了。
关键是,这样的事怎么好讲给秦烨听?
“孤发现你身上还有一种毒,下毒的人有可能是我爹我娘,或者我哥我弟……”
因为莫须有的猜忌或是争权夺势的需求,就给边关重臣下这样亏空内里加重旧患的药物。
再是心无反意忠心耿耿的人,只怕也难免寒心。
秦烨虽说看重天下太平,如今也安安稳稳的待在了棠京,可谢恒却知道,这人真不是什么保受礼仪规训的忠臣孝子,真逼急了,你指望他引颈就戮?
宋左之乱后惠帝怎么“自愿”禅位的,书里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可是不说?
谁知道那药是怎么下的,下药频率有多高,万一那人最近又动手了呢?
谢恒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
——
秦烨这几日的作息与平常颇不相同。
宽大的浴池里水雾弥漫,空气中飘着点草木的清香及药味,秦烨闭目泡在池水中,神色淡然。
陆言和也不知道自家督帅为何突然起了泡药浴的心思,还点名寻了几味珍贵难寻的药材,这样奢靡的作风,并不是秦烨惯常的风格。
院中并无其他服侍的人,陆言和轻衣简装站在一旁,拿着一叠文书搁那念叨:“前几日您跟太子那几本话本的事辑事所的人已经来回话了,已经在京中搜查查抄各类禁书,这几日已有进展……”
“咱们军中有人递话来,自您回京后,南疆当地归顺的那些豪族最近颇不安分,似与南周有所联络……”
“武宁侯府……”
秦烨一一听了,然后随意的一摆手:“都是些小事。”
从那日郭神医走后,落影之毒被拔除些许,秦烨却也逐渐察觉出自己体内似乎还有另一种药物,只是剂量极轻且用药巧妙,但并不如落影之毒刁钻。
这药极难察觉,秦烨料想那位郭老在此前未必能够诊断出来,可是当日他第一次苏醒之后呢?
太子养在身边十数年的神医圣手,想必是有这个本事的,而当时未曾及时言明,情理上也很说得通。
郭神医是太子的心腹,又不是他秦烨的心腹,兹事体大,怎么能不回去禀告再做论断?
至于那位太子殿下在接到消息后,是什么反应,并不难推断。
若不是彻底为他神魂颠倒情根深种,断然不会坦然相告。
可不知怎的,这两日他心头有些不舒服,像生了根小刺一样,虽不致命甚至不疼痛,却固执的长在那,碍眼又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