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的京城一片静谧,大街小巷中,除了巡逻的士兵和报时的更夫,鲜见其他人影。夜色中星火点点,是尚未入眠的百姓人家。
大理寺内,异于平日里的寂静安宁,这日却是灯火通明,忙碌依旧。
匆匆用完晚膳后,一众主审官员陆续回到原席,准备继续史正辅当街遇害的案子。
直至被供出来之后,他们才被告知,被何叶儿指认、新出炉的嫌犯、户部尚书钱司尧钱大人,竟然早早就被龙虎卫逮捕归案,如今正在堂下候审。
想拿下一名户部大员,没有圣意首肯,是不可能做到的。
想明白这个不起眼的举动背后隐藏着的巨大信息量,大理寺卿不禁掏出汗巾,低头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才打起精神来,拍下了手中的惊堂木。
钱司尧很快被金吾卫带上来。
他心中想些什么无人得知,面上却是一脸的不解和愤怒,也不要旁人押送,自己主动走到堂前。
大理寺卿便指着何叶儿问她:“钱大人,据此女交代,是你怂恿她哥哥何奎纵马杀害史正辅,可有此事?”
“吴大人。”钱司尧稍稍整理身上的衣物,对上头的大理寺卿及几位陪审官员行了个同侪礼,才道:“本官不懂她为何无故攀咬,但我愿与她当堂对质,只盼能够自证清白。”
坐在对面的沈宴冷笑一声,心道:愿意配合?事到如今,怕是不得不配合了。
何叶儿等人证,只能证明钱司尧与何奎多次碰面,似乎在秘密商谈什么事宜,要想因此便断定他指使对方杀害史正辅,却很是勉强。
与数名人证的几番问答之后,果不其然,钱司尧只承认与何奎有些私交,曾有过几次单独会面,却一口否认自己与史正辅之死有任何关系。
钱司尧一面对质一面回想,他行事素来谨慎,与何奎谈话时都选择在四下无人的开阔场地,断没有被偷听的可能,这些人并无实据,顶多也只是将他请来问上几句话罢了。
随着自己的推测被一点点证实,他的神情比起刚来时轻松了许多,显然是认定这些人再没有更多的证据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慕离忽然站了出来,朗声道:“各位大人,我这边还有一物要展示。”
钱司尧不以为然,神色平静。
大理寺卿对慕离这位皇帝眼前的红人颇为敬重,从善如流地抬了抬手,道:“呈上来吧。”
慕离抬起手来,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钱司尧不经意一瞥,待视线略过那信封时,眼皮狠狠一跳,脚下不自觉上前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不是……
怎么可能?他们找了那么久也没能找到,怎么落到了慕离手中?
在钱司尧惴惴不安的揣测中,慕离将没有封口的书信递了上去,大理寺卿接过,将内里的信纸取出,打开后才扫了一眼便面色骤变:“这是……”
慕离不徐不缓地声音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公堂回响:“这是在死者史正辅的遗物中搜到的,我想,这才是他遭遇横祸的真正原因吧?”
钱司尧闻言,指尖紧紧掐入掌心。
在遗物中找到的?不可能,史正辅的住处总共才那么些东西,早就被他们翻找了不知道多少次,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慕离是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个的?
大理寺卿将那封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而后示意小吏将证物交给钱司尧,后者拿到手后用最快的速度翻阅一遍,最后一丝侥幸破灭,双肩顿时垮了下来。
大理寺卿问道:“钱大人,你可还有话说?”
钱司尧面如菜色,一时汗出如浆,垂首静默不语。
对面的沈宴见此情形,心中好奇犹如猫爪抓挠,也不理会自己还是被告嫌疑人的身份,便要伸手将那封信拿过来看看,却横遭一只手的阻拦。
出手之人正是慕离。
只见他神色淡然,从钱司尧的手中将书信取下,折叠好重新放回自己的袖中,没让第四个人看清里头的内容。
这一幕看在钱司尧的眼中,便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缓缓跪了下来。
慕离的态度,某种程度,就是圣上的态度。
现在上头的意思,分明是让他将这件事承担下来,倘若那公文里写的事情透露出去,就不是一桩区区人命案可以了结的了。
思及此处,钱司尧心中哪怕万分不甘,也只能俯首认罪:“是,是我做的。”
钱司尧交代了指使何奎杀害史正辅的全部经过。
关于案情的部分,他交代得清楚明白,但关于那份证据的部分,却讲得十分含糊,知道内情的,比如看过那封公文的大理寺卿和慕离,自然听得明白,但不明就里的旁观者,比如满脸不解的陪审官员,和堂下抓耳挠腮的沈宴,却听得云里雾里。
只能了解了一个大概。
事情的起因是,史正辅无意中拿住了钱司尧的把柄,且私下扣住了证据,即那封公文,意欲敲诈勒索,钱司尧先后给了不少好处,但终究有些忌惮,怕他外泄了消息,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