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我觉得有股怪怪的味道……好端端的怎么都学起蛮子的做派了?”周隽的脸终于不红了,喝了两口牛奶又来了精神,举着四四方方地牛奶盒子仔细看了看,嘴巴里有问不完的问题。
“这个小银圆点要软一些,适合这个管子插进去是这个道理吧?”
“这个管子挺怪,为什么下边要粗这许多?
“这个盒子也软软的,会不会容易破?”
“啊呀,这个盒子上的小姑娘倒是蛮漂亮的,是哪家花魁娘子吗?哦,还有这么多字儿,对了张大夫,我那里的字儿和这边的字儿多是相通的,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看看你们这里的字儿是怎么个设置法的?”
“咦,张大夫,你怎么不说话了?”
张闻一举起一根手指,道:“第一,喝奶对身体好,所以就学了起来。”
举起第二根手指,“第二,道理没错,县爷聪慧。”
“第三,管子下边粗一来宽大装得下上半截整体变短好放置,二来下边大些喝的时候防呛奶。第四,盒子上的不是花魁娘子,是……算是戏班子里的名角儿。第五,明儿我给你找找简化字方案……”
一个问题都没有漏掉,张闻一说到这儿却突然加了一句,“第六,周隽你该睡觉了。”
周隽被张闻一一板一眼的回答逗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夜里十点整,病房统一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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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到张闻一的动静之后,周隽睁开了眼睛,不敢动身子,只是偏头看向睡在对面病床的张闻一。刚才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这两张病床之间隔得太远了。
其实就看不清楚周隽也是知道的,张闻一睡觉从来是端方严正,仰面并手双腿笔直,橡根木头。
在梁武的时候,和张大夫在同一匹马上骑过,同一间房里睡过,同一个碗里吃过,可那些亲近与此时不同。那时候张大夫是知己,这时候张大夫是周隽想要放进心里的人。
只是自己早前作了孽,不知道张大夫还容不容得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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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常理,周隽已经可以出院了,然而张闻一最近很忙,并没有时间给周隽办理出院。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出院之后,如果回张闻一现在的家,单边车程接近一小时,家里除了他一个人,最多能够再找一个阿姨,张闻一觉得阿姨应该不能“控制”住县爷。
自从伤口大好之后,周隽对于这个世界燃烧起了热情,什么都想要尝试一下,最糟糕的一点是,县爷对于一些危险并不会有普通人那样的从小训练起来的认知。
县爷已经用筷子捅过插头孔还断了一截在里面,为此维修部的大叔白眼翻上了天;还往住院部大楼下花园里的射灯灯头浇水,引来园丁大爷的投诉,问他他交代说只想知道能不能把灯光浇灭;又及发现了走廊的灯是声控之后乐此不疲在那儿玩了半个钟头,吓得姜甜甜给自己打电话说周隽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就这样把周隽放在“遥远”的家中,那么下班回家看到房子变成一片焦土张闻一都毫不意外。
张闻一希望拖一拖,拖到能在附近找个房子,不管是买还是租。为此,张闻一主持了一下周隽的病情讨论,表示周隽目前还不宜出院。
不宜出院的周县爷在七楼病房已经成了名人。
前几天和3041床下围棋,一路血洗之后,把文联老干部邓大爷弄得立刻吸上了氧,毫无尊老敬老之心。
上前天和前来推销“神药”的阿姨开开心心聊了一个多小时,等到阿姨问他来几个疗程的“神药”之后,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银子,气得阿姨不顾暴露身份的危险骂他浪费自己时间,还教育他说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他还挺喜欢这句话,在嘴里叨念了好一会儿。
前天认识了小病友胖豆,昨天下午就和胖豆偷跑玩去了,找他俩找了个人仰马翻,结果他俩在天台上看着夕阳吟诗作对。
找到他们的时候,他念“长歌送落日,玉笛引婵娟”,胖豆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对诗友在天台上吃了一地零食口袋,随晚风在天台上飘荡回旋。
回来怕死跟张闻一交代,胖豆请他喝了一瓶酒,蓝瓶的,喝得差不多了瞧见酒名——百事可乐,问张闻一病时饮酒会不会影响身子恢复?
张闻一问他这酒怎么样?他说初入口时辛辣刺激,后有回味甘甜,虽然口味上比梁武的玉泉酿清淡好喝,但也有不好的地方,这酒涨肚,涨得他好难受……另外县爷觉得这酒名字取得讨巧,应该买卖做得极好。
张神医正正经经地给县爷摸了一把脉,说:“请你再喝一瓶红色的,酒名可口可乐,待会儿喝得够多了,你打个嗝就好……”
听着那句“喝得够多”,又看着张闻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周隽自觉是糟了,拒不再喝。
如是种种,张闻一头痛之余又觉得自己低估了县爷的适应能力,只能想尽办法把他盯紧一些,奈何自己工作太忙,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只能任他荼毒七楼无辜的大家……每每看到张闻一上来七楼,护士站所有人都能大大地松一口气,还故意要让张主任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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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十万个为什么的周县爷又用提问开启了新的一天。
“甜甜姐说今天拆线。拆线是什么意思?”周隽轻轻捂着胸口,缓缓坐起来,看着在另一张病床边上整理床铺的张闻一。
“你的伤口是用线缝起来的,现在伤口自己长好了,这条加固用的线就要被拆掉。”
“就是又扯开伤口,不会太痛对吧?”周隽把自己的胸口越发捂得紧了。
张闻一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有点儿玩味。
“看来是痛的。”说完这句周隽叹了口气,幽幽的对着张闻一说:“可以不拆吗?”
“拆一定要拆,痛不痛就要看是什么地方了……你这么紧张听别人说了什么?”张闻一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周隽不在病房里,找了一圈,在斜对面的病房里和3055床小朋友说地挺开心。
“胖豆跟我说他手上拆线可疼了,我这胸口上不得疼死?我的伤口好像比他手上的长……”周隽越说越细声,越说越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