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初中的校长名叫何善,人如其名,长相儒雅,待人温厚。 徐姗与他的相逢是偶然。 她在KTV打工,某次上夜班,被几个顾客要求唱一曲。像她这样年过三十还能找到一份月薪五千的工作不容易,面对许多无理要求,她只能笑着推脱,推脱不成便硬着头皮唱。 只是没想到,一曲过后,喝得有些醉的老男人拉住她,要她陪酒。 徐姗自然不愿意,在两方僵持不下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忽然起身,挡在她面前,对嘴里骂骂咧咧的老男人说:“汪秘书,还是算了吧,这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拍到发去教育局了可不好收场。” 听他这么一说,老男人酒醒了大半,悻悻地坐回沙发打牌去了。 从那之后,何善就经常来这家KTV唱歌,有时候带着朋友,有时候孤身一人。 渐渐地,徐姗便同他熟悉起来。 她知道他结过婚,但又离了,有一个儿子,正在上高中。两个人的经历是如此相似,以至于能够互相敞开心扉无话不谈。 后来,徐姗便和他走到一起了。 成年人的爱情从来都不容易,即便相爱了,何善也从来没有提过结婚的事。趁着何漓不在,何善带徐姗去过家里,她偶然瞥见过已经有些泛黄的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上的女人很美,且高贵。 照片上的小男孩继承了妈妈的高鼻梁和瓜子脸,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帅气,徐姗那时还忍不住感慨:“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明星。” 徐姗什么都会同乔流火说,何善却和儿子的关系并不好,何漓从来都不知道徐姗的存在。 徐姗第一次见他,便是他载着乔流火春风满面的时候。 “乔乔,他是何善的儿子。”徐姗对她说。 乔流火彻底愣住了,生活中的狗血不比她看的八点档少,何漓的父亲是云海初中的校长,她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难怪,他在初中那么风扬跋扈且名声远扬,难怪,南高的老师们都对他的叛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呵......” 乔流火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将手搭在徐姗的肩上,无力道:“徐姗,你的眼光也太独特了吧。” 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上她喜欢的人的父亲。 何漓从来都不提自己的家事,偶有哥们说起一两句,他的眸子便暗沉下来,黑得不透半点光。 乔流火不敢想象,如果何漓知道自己的父亲有了新欢,会是怎样的愤怒和无助。 她更不敢想象,当他知道那个女人是她妈妈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若徐姗同何善能修成正果,那她和何漓注定是路人。 高三开学那天,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何漓从后门跑进来的时候,发梢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他的眉毛睫毛全湿了,黑色的夹克外套也有几处颜色更深。 何漓从怀中掏出一个四方小纸袋,拎到乔流火眼前,晃呀晃的:“火火,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猜猜是什么。” 乔流火仿若没听见般,自顾自写着作业。 何漓怔忪了下,而后又重新弯起嘴角:“小仙女,热乎乎的红豆车轮饼,要不要吃?” 他想,是因为自己叫了她不喜欢的昵称,她才生气的。 只要他唤她小仙女,她肯定会瞪他一眼,然后噗嗤笑出来。就和暑假发生的许多次场景一样。 只是,这次乔流火并没有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而是静默地写着英语作文。 何漓有些懵。 他忽然记起一个哥们说过的话:女生都是矫情的动物,时不时容易闹点小别扭、发点小脾气,但只要哄一哄宠一宠就没事了。 哄女孩子这种事,何漓还是头一回做。 他半只腿跪在凳子上,脑袋伸过去轻轻撞了下乔流火的,然后笑意盈盈地拎起车轮饼:“小仙女专属早餐,真的不要吗?” 在何漓冰凉的额头触碰到她的刹那间,她便抬起了眸子,冷若冰霜。 乔流火抬起手,拨开了挡住自己视线的那只手,“哗啦”一声,纸袋子掉落地上。 车轮饼从袋中滚出,沾了灰,热乎乎,又脏兮兮。 “不吃,别烦我。” 她淡淡地吐出这五个字,然后握紧手中的笔,目光又回到作业本上。 方才写下的作文,第二行中“love”单词已经被打湿,黑色墨水蔓延开来,直至看不清单词原本的模样。 这是何漓碰她脑袋时,从发梢上跌落的雨水珠子,却很像一滴泪的形状,她似乎能从中嗅到伤心的味道。 何漓宛若一只受伤的梅花鹿,瑟缩着收回那只手。 他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某些情绪,俯身捡起脏兮兮的车轮饼,装入纸袋,最后丢进了垃圾桶。 向千撑伞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难以置信地吼道:“你丫疯了?” 何漓是疯了吧。 他早上去食堂过早,何漓冲进伞下要他带他一程,结果到了食堂,这丫的又不吃东西,只排着长队买红豆车轮饼。 何漓插队买到车轮饼后,他吃着粉含糊不清地叫他等等自己,可这小子却一口拒绝了:“不能等你,再等红豆饼就不热了。” 于是,冲进密密的雨帘里,清隽的背影引得几个女生小声尖叫。 可现在,何漓竟然把千辛万苦买到的车轮饼扔进了垃圾桶。 向千收起伞,大步走过去,手背贴上他的额头:“你丫脑子不会进水发烧了吧?” 何漓轻轻拨开他的手,将他小心拉到一旁,轻声问:“女生无缘无故生气了该怎么办?” 向千若有所思地看了正伏案写作业的乔流火一眼,心里明白了几分,“你惹她生气了?” 何漓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有些委屈地说:“我没惹她。” 见何漓这副怏怏不乐的模样,向千心底却生出几缕幸灾乐祸。 何漓这个人啊,人生实在是太顺了。 他出生好,父亲是鼎鼎有名的云海初中校长,母亲是某外企CEO,即便父母离婚了,他也是衣食无忧,将来甚至可以继承母亲的企业。 偏偏他还相貌好、头脑好,轻轻松松就能考年级前十,单手投个篮就能引起无数迷妹尖叫。最气的是,这小子游戏也打得好,只要叼上一支烟,就能逆风翻盘。 向千本以为,何漓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们这样平庸的人一样发愁,可没想到,他栽倒在乔流火的手上。 他开始会皱眉,会垂头丧气,甚至会向旁人求助。 向千昂着头拍了拍何漓的肩膀,像他每次考试前安慰自己一样大气地安慰他:“没事,女生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什么?哪几天?”何漓一头雾水。 向千叹了口气,故作深沉地回到座位上,翘着二郎腿,眉头紧锁:“这不方便解释。” 何漓赶紧拉了椅子坐在他旁边,洗耳恭听道:“愿闻其详。” 向千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终于有一天,轮到何漓请教他了。 他故作玄虚地招了招手:“过来,凑近点。” 何漓将耳朵贴过去,听见六个字:“她来大姨妈了。” 背脊一僵,何漓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向千却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还说:“不信你自己百度。” 何漓百度后才知道,女生来大姨妈时会情绪暴躁。 他松了口气,原来,他的小仙女只是身体不适导致的心情不悦。 下课铃声一响。 老师放下粉笔,还没来得及喊出“下课”,何漓就一阵风般冲出了教室。 乔流火默默地背了会书,忽然手指一热。 何漓气踹嘘嘘地将奶茶杯推到她手旁,涨红了脸道:“给你买的生姜红糖水。” 她有些不明所以,但瞥见向千捂嘴偷笑的模样,她便猜测出,何漓误会了什么。 垂下睫毛,乔流火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母,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冷淡:“请你拿走,我不需要。” 桌上的奶茶杯依旧烫得灼手。 过了半晌,前面的少年才瓮声瓮气地问了句:“那我呢?你也不要了吗?” 心一颤,上下扑闪的睫毛出卖了她的内心。 乔流火感觉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遭到了重击,她多想否认,但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冷到冰窖的两个字:“不要。” 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动作。 但她知道,何漓拿走了那杯奶茶。 几个小时后,温柔的奶茶凉透了。 此后数周,前桌的男生都没有回头跟她说过一句话。 高三第一次月考,乔流火考得不好不坏,名列三十,而何漓却变成了班级垫底,成绩连向千都不如。 乔流火听说,他英语交了白卷。 命运常常喜欢跟人开玩笑,挫折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打击接踵而来。 月考后的周末,徐姗告诉乔流火,她跟何善分手了。原因是,何善因何漓的成绩大跌找过李国强,知道了何漓是因为乔流火才变成这个样子,也知道了乔流火是徐姗的女儿。 何漓是何善唯一的儿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在分手那天,他露出厌恶的表情,告诉徐姗:“我真后悔,认识了你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 可不是么? 借用他的关系让自己女儿进南高,用他的钱给女儿交学费,最后还教女儿勾引他的儿子,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徐姗本想解释些什么。 但在他冷淡无情地吐出一个“滚”字后,她便闭了嘴,说来好笑,虽然她无所依仗,但却也自尊自傲。 她愿意依靠男人让生活变得更好,但不代表她只能靠男人活着。 高三那一年,乔流火和徐姗都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