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客栈中,佛秀脸上的笑已经不见了,冷漠的有些吓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很坚决,不容置疑。
而他说话的对象,正是那一脸迫不及待从厨房跑出来的阿成,他比佛秀稍小两岁,姓薛,薛成。
透过帘子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雪中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姿势各异的尸体,那诸葛雷,碧血双蛇,还有两名镖师,全部在列。
他们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眼珠子像是快要凸出来,看上去如同孤魂野鬼,让人毛骨悚然。
而阿成之前的话,居然是想学武功。
佛秀也看到了外面的尸体,除了那个尸首两分的镖师其他人全都只有一个伤口,一剑毙命,眉心,咽喉,心口。
快剑,非常可怕的快剑。
薛成脸上的那抹期待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熄,他刚想开口就听佛秀眯着双眼看着外面低声说道:“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中有人杀你或许不需要一剑,可他们却全都死了。”
身后薛大娘和葛老头走了出来,一脸的担忧,他们也早就看出这段时间薛成的变化。
薛成梗着脖子不服气的道:“那是他们学艺不精,生死有命,怨不得别人。”
他目光如炬的看着佛秀,语气很是期待。“秀哥,我虽然不懂武功,但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他们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怕你。”
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这样说,而今天,他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他想学武功,他想去闯荡江湖。
但,令他失望的是佛秀拒绝了。
身后两位老人离他们有些远,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担忧地看着意见出现分歧的两个人。
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甚至于佛秀已经把这三人当成了亲人,把两老人当成了长辈,把薛成当成了弟弟。而他们对佛秀,亦是如此。
“收拾一下去休息吧。”
佛秀说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轻。
只是平日里一直答应的薛成这一次却不一样,他眼神一变,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叫做叛逆的神情,转身一咬牙竟是朝雪中那几具尸体跑去。
佛秀本欲要伸出的左手就那么僵在了空中。
身后蓦然响起叹息,葛老头走了过来,他那干枯粗糙的手慢慢将佛秀的手按了下去,有些颤抖。
“让他去吧。”
颤抖的不光是他的手,还有他的声音,饱含无奈和不舍。
薛成就像个赌徒一样,在那几具尸体的身上翻找着,直到他眼神一怔,然后将一本线装书册从那白蛇尸体中扯了出来,满脸的狂喜,如获至宝。
不用看佛秀都知道上面记着什么,无非是“碧血双蛇”的剑法。
“孩子,你也去吧,而且我们这些年离家太久了,也想回去看看。”葛大娘有些心疼的看着佛秀,笑的很慈祥。
人这一生,短则数十年,最多不过百年。而这个时代,古稀便已是长寿,大部分多在甲子便已逝世。
人老了,总想落叶归根。
佛秀勉强笑道:“没事。”
薛成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本剑谱,一柄铁剑,然后毫不犹豫的往自己房间跑去。
日子像是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景,那些尸体第二天便已不见,白雪覆盖了一切,了无踪迹。
客栈没多久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只是不同的是薛成对佛秀明显的多了一丝芥蒂和隔阂,而且他的房间,总是灯火通明。
他在练剑,日子久了就是寻常人都能看到他手上渐渐变厚的老茧。
直到这一年初春。
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不仅小李飞刀再入江湖,阿飞更是名震天下金丝甲无人可夺,他的剑下连毙数位江湖好手声名一时无二。
这一年,江湖上横空出世诸多高手,先是有刀法震烁天下,被誉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魔刀白天羽横扫中原以北,群雄束手。
接着便是江湖上两百多年以来被誉为“天下第一庄”的“神剑山庄”重现江湖。
江湖之大,只如浩瀚星空,从来都不缺璀璨星辰。
而阿成也是在某天听到这些名震江湖的人物后悄然离去,只带走了一柄剑。
从始至终佛秀都在看着他,看着他远去,看着他意气风发。
第二天,葛老头和薛大娘便开始收拾东西,两位老人像是一夜老了许多,身子看起来也有些佝偻了。
薛大娘说,他们的家在江南姑苏。
路程很漫长,加之两位老人身子骨弱受不了颠簸,他们差不多花了近二十天才到那一片江南水乡,那天正好淅淅沥沥的下着微雨。
确实很美,特别是微雨的江南。
最后。
一处老宅前,两位老人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就在河畔,开门之后是满院的杏花,以及青梅花,淡香宜人。
薛大娘嘴里不停地说着过往发生在这里的事,譬如小时候下河摸鱼,去不远处那书院偷听先生讲文,被自己的娘亲逼着学女红……
他们说着,佛秀安静的听着。
还从院中一颗最老的青梅树下挖出来一坛埋了多年的酒,说是归家酒。
直到他们说出当年离家的原因佛秀才终于明白。原来,这酒,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当年出门闯荡时埋下的,只可惜一去不复返,他们这才离家寻找,这一找,便是十多年。
酒很香,醇厚绵长,当真是世间极品,可两位老人却喝的是满目泪水,浸满了眼角的沟壑皱纹,让人心酸。
这一刻,佛秀感触极深心中无来由的想起了一句话。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他更是惊奇的发现,那莲池中竟是生出了一朵花苞,虽小,却实实在在的微微摇曳着。
“阿翠?胜哥?”
有路过的老妪看着开门的老宅好奇的张望了进来,然后看着葛老头和薛大娘先仔细辨认了一会,最后一脸的惊喜。
薛大娘疑惑的看去,盯了半晌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阿香?”
那满头华发的老妪立时激动的喜极而泣。“是我,是我。”
两人相拥而泣,看的葛老头也不停的抹着泪。年轻时的称呼,再相见却已满头华发,实在让人不胜唏嘘。
也就在傍晚。
佛秀看着两个坐在院中的老人柔声道:“葛大叔,薛大娘,我该走了。”
没有离别时的悲伤,葛老头笑着摆了摆手,薛大娘倚着他,说不出的慈祥与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