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小方山上的雪已有半尺来厚。
这可真是,清清在泰安镇这些年来的头一回。
她这下可不怕冻了,更无所谓冷风夹着雪点,一阵阵往脸上刮。成天往屋外跑,堆了许多雪弥勒,雪兔子,雪师弟,挤挤挨挨,满院子都是。
玄虚子背着手一路看去,哼笑道:
“比你画的符要像些!”
清清心里不服,正要辩驳,玄虚子又看向一个长着两撇山羊胡的物事,皱起眉头:“就是这个……堆得不大像,小白何时这么干瘦了?”
他指着它瘦长的躯干:“干巴巴的,跟头老山羊似的,应当再添点雪上去,弄得圆润些才好。”
一回头,却看见大徒弟表情扭曲,似乎在极力忍笑。
裴远时看不下去,提醒道:“师父,这不是小白。”
玄虚子扭头,看着雪雕那撇滑稽又夸张的山羊胡,恍然大悟:“这堆的竟然是为师?”
清清放声大笑。
玄虚子气恼道:“逆徒!为师何时这般矮小,胡须亦从未如此蜷曲邋遢过!”说罢,愤然离去。
裴远时默默看着师父离开的背影,转过头,刚想对顽劣师姐规劝几句,只听一声“看招!”一个雪球便迎面砸来,雪落了他满头满脸。
清清捧腹大笑:“师弟!你这白发白眉的样子也颇像老山羊!”
裴远时一把抹去脸上的雪,无奈道:“师姐……”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雪球飞来,他这回已有准备,抬臂一挡,雪球便破碎四散在空中。
清清见状,忙连忙又弯腰团起雪球,胡乱朝他扔去。
裴远时侧身,轻松躲过这个松散不成型的雪球:“师姐……”
接二连三的雪球又攻来,裴远时一边挡,一边朝清清走来。她且战且退,他步步紧逼。
身后就是院墙,清清已经退无可退,她耍赖般蹲下,嚷嚷道:“真没劲!雪仗要互相扔的,你都没玩过么?”
裴远时只朝她伸出手:“师姐,莫再胡闹了。”
清清飞快抓了一把雪,胡乱往头上抛洒过去:“臭石头,这下看你怎么躲!”
二人距离近,这捧雪能落到裴远时身上,自然也能落到她自己身上,实在是赌气的笨招。
裴远时却反应极快,他一把把她拉过,二人一齐跌在雪地里,清清撞在他身上,并未沾到雪。
她的耳朵正好靠着他胸前的位置,隔着厚厚的衣料,裴远时的声音闷闷传来:
“师姐不是怕冷么。”
他用手指贴近清清的手背,轻触一下后立即分开,如同鸟雀从水面飞快掠过,柔软的羽翎划出一点细微的波纹。
“手都这么凉了。”
清清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强辩道:“我,我只是讨厌冷,并不怕受冻的!”
话音刚落,她就连着打了三个打喷嚏。
“进屋吧,蹄髈快煨好了,还得师姐去加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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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筷轻松扎进肥厚的表皮,抽出来时带着泛油花的汁水,这只蹄髈已经相当软烂入味了。
清清嘬了一口筷尖,仍是不满意:“要再煨一刻钟。”
那头的裴远时正在切萝卜,手落如飞,萝卜丝雪白晶莹,被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
小半年的时间,他已经不再是烧个火都灰头土脸的愣头青了。
清清拈起一根萝卜丝,迎着窗外的光细细观赏:“孺子可教!师父以后要是养不起咱们,你去找个酒楼食肆当墩子也是可行的。”
她往盘中加了两勺香醋,少许食盐,半勺水豆豉,一通搅拌后,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
鲜脆清爽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清清幸福地眯起了眼:“你当墩子,我来掌勺,咱们养个吃白食的师父绰绰有余。”
裴远时却没捧她的场,他望着门口,说:“师父,您来了。”
清清愕然,随即头上挨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她抱着头,可怜兮兮地转过身:“师父……”
玄虚子不理会她,执了双筷子去夹萝卜丝,咀嚼几口,才哼哼道:“为师竟会养不起你们两个屁孩?真是笑话!”
他又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声音含混不清:“再说,你师父我胃口可是很大的,你这逆徒年纪小,口气倒不小。”
清清摸着头顶刚刚挨打的位置,问道:“师父,这味调的还成吗?”
玄虚子只矜持地点点头,踱到灶台旁看了看锅中炖煮的芋头烧鸡,又瞅了瞅小炉上煨着的蹄髈,终于哼着曲儿满意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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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师徒三人在一起过的头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