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根本没有个想去的地方,一个人在街头自顾乱走。兴庆街头熙攘的车马,川流不息。行人都匆匆忙忙的,除张元外,没一个停下来看景的人。
到了一个大路口时,张元一时间没有了主意:到底是往南还是往东呢。此刻很像他眼下的处境:一旦议和,宋人追究起来前事来,国相张元身为叛宋投夏的人,又曾经力主劝元昊伐宋,余生都不会再得重用。
而且马上张元会有个罪名:之所以之前元昊大肆侵宋,没别的原因,全是因国相张元惑主。元昊那边,也不会让一个活的张元,落入宋人的手里,所以可以这么说:如今是前后无路了。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灯火渐明。兴庆城城中,夜晚万家灯火的模样,在外人看,很像个盛世的景象了。
因为张元站住了不走,后面停了一群的人,许多车马不耐烦,口内咒骂,都大声催他。是时候应该回去了,可是哪里有家呢。恍惚间张元忆起许多年前,和杨秀坐在长安城燕子楼上,相约再聚时候的情景。如今杨秀已故去多载,胡昊也死了将近二十年。故人泉下泥销骨,他寄人间雪满头,张元是深切体会到了。
“凤出山林惊鸦鹊,浮云遮蔽归迷巢”这句的意思,张元已体会到意思了。倘若时光能够倒流,让张元重新再去选择,或许还能走同一条路,可谁知这么快气运就到头了呢。想到这时,张元长长叹了一声,或许天意如此吧。
过不多日,张元旧疾又重新复发,心口突然就绞痛起来,家人一见登时大急,急忙在城中延医调治,请了许多的蕃医、汉医,一齐诊病,张元却不肯配合医士,口里只说不用治。
因讳病忌医,眼看着张元的病情,愈发情势严重起来。这事太大,相府中众人不敢隐瞒,急忙报与李元昊知道。
张元的心病,元昊知道。只是国相的这个病,病根太大,就算是元昊也束手无策,也无可奈何。没别的办法,元昊只能把几个贴身的御医派来兴庆,众人好一块与国相诊治,然后把病情报与元昊。
因张元病重,觊觎国相位置的人,立刻在暗中活动起来,巴望着张元人一死,腾出这一个位置来,自己也好能更进一步。在之前,有必要在元昊跟前露露头,让夏王想起自己来。因此上往返与贺兰山离宫与兴庆的人,这些时日是愈发多了,来时都成群结队的。
元昊知道众人的意图,于是便告诉他们道:“没有特别急的事,朝中的琐屑不必来问我。在议和之前,一应的事务,还是等张国相病好了再议。”
因为李元昊这个话儿,许多人心中十分纳闷,过去问没藏讹庞道:“张国相反对宋夏议和,因此和夏王闹了些矛盾,世人都知道。怎么张国相一病了,夏王没看出高兴来,反而他还发话儿说,等张相病好了再商议。难道说夏王改了主意,事情还能生变么?”
没藏便道:“咱们的大王,是个恋旧惜才的人。张相是夏王跟前的老人,跟着夏王开拓基业,立功不少。不管他主张怎么样,咱们该敬重还是得敬重!”
对于没藏讹庞的话儿,能听进去的就没有几个。大多数人,都着急跑到元昊的跟前,有进言上策的,有上书大谈戍防方略的,有谈及夏国府库的紧张,提出来筹集资银的策略,想要着手变法的。还有人已准备好了宋、夏议和的合约条款,急急忙忙来上呈的。没别的原因,都是巴望着赶紧在元昊跟前表现表现,只等张国相一死,腾出位置来好让他坐。
短短几天的时间内,突然传出个消息说,国相张元病入膏肓,已经彻底没救了。还有人从医者处得到确切消息,说张元的时日已经不多,眼看就在这几日了。
朝中不少人得到了消息,纷纷打听起消息来。对此元昊则告诉道:“国相的病,遇到了好医,已经大有起色了,不久之后就可以痊愈。”然而从侍者之类的口里,与上面的说法并不太一致,众人一时间不知道听谁。
正在众人猜测的时候,突然兴庆就传出消息:国相张元已经病逝。因没了国相,元昊重新将副相没藏讹庞调上来,做了国相。这么长的时间,众人是白往离宫跑了,原来国相的位置,元昊早已经有了人选了。
因张元病逝,元昊暂时便回了兴庆,亲自发丧。张元生前,一直对“饮马渭水,直抵长安”耿耿于怀,元昊遂就下令,将张元的坟茔,就修建在天都山山脚,如此便可以遥望长安。遗言,张元并没有留下来太多,只是让元昊一旦议和,需要提防唃厮啰和辽国。
张元一死,这时候再议宋夏议和,阻力就小了,朝臣里规劝阻碍元昊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了。这个时候,元昊正式将宋夏议和排上日程,遂写国书,命伊州剌史贺从勖为使,去延州将国书送与庞籍。
庞籍见了元昊的国书,开头乃道:“男邦泥定国兀卒囊霄上书父大宋皇帝。”因这一句,庞籍心道:“元昊称男不称臣,可知这国书如同儿戏。”因这事上,庞籍遂道贺从勖道:“这一封国书,你主对宋主随意称‘父’,并没有称‘臣’,名份不定,主意未清,此书我不敢上呈与天子。”
贺从勖急忙辩解道:“子亦是臣,臣亦是臣。此乃宋、夏两家的大事,明公好歹让我朝见天子,不要以字面的原因推脱。倘若天子实在不允,再做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