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从西线落霞山传来刘青伤重不治,溘然去逝的消息,刘梧大恸,刘青之妻带着幼子亲去落霞山接回其灵柩,跟着回来的,还有洛洪川与元勇父女等人,元锦儿已经形销骨立,双眼红肿,目中无神,形容憔悴不堪。
当初被烧伤的杜习武也一并归来了,他双脚有伤,还难以行走,只能坐在轮椅上。
刺使府中一片缟素,血袍铁骑中旧人一片痛哭之声,尤其乘风盛童这些跟刘青自小相识的,更是彻夜无眠。
而在所有红袍旧人里面,似乎只有云诚的情绪并未有太大的起伏,就他脸上那点悲戚之色,也显得不甚真切。
当国师招揽红袍军入京的消息渐渐在军营传开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集结起来找到云诚,质问他消息是不是真的。
云诚也没在意,毕竟去京城也是为国效力,但落在兵士们眼里,认为他是借势高攀。
终于有人悲道:“要不是你不听少将军的话,误救奸人,少将军就不会中贺德伍奸计,也就不会死!”
如是有人开始吞吞吐吐地问云诚,是否想借红袍军为底子,攀权附贵,搏取功名。
其时以军功入京取功名的风气并不少见,也无不妥,但红袍军是刘青一手创建,比较独立,那些旧人并不想为他人所用,加上有风传云诚为夺主将之位,引敌害了刘青的谣言,这些同袍虽然并不相信,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总有人心中存下了一根刺,隐隐作痛。
乘风忙过来相劝:“你们不要这样,少将军为国捐躯,云诚也跟你一样伤心啊!”
同军袍泽尚有疑心,何况他人,云诚情知灵柩中并不是真正的刘青,却苦于不能说出来,只得沉默以对。
李宇这时揭帘进来道:“刚得到消息,因为萧宝奇追击燕军失利,沿江郡驻军已无力渡河,燕军又推进到了鸿河北岸,一切都恢复到了战前的态势。”
众人都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仍是气愤不已,破口大骂萧宝奇无用。
凭吊之日,国师也来到灵堂祭拜,众军士轮翻凭吊,刘青之妻一身缟素,跪在一旁回礼,一直低着头,直到云诚在上香磕头之际,才看到她微微抬一抬头,眼神中充满怨恨,云诚心中一懔,低下头退了开去。
凭吊之际,众人忽闻圣旨来到,接着两个黄门在一众侍卫护送下直入灵堂,众人赶忙摆案接旨,原来却是皇上惜刘青之亡,亲下悼词,追赐刘青伯爵之位,封号忠勇。
当夜,国师下榻的驿馆之中,一员武将跪在国师前面。
国师恨恨道:“宝奇啊,本来还指望你追击燕国败军,收回几座城池,也好到皇上面前给你邀功,你呀,太不争气了!”
萧宝奇道:“末将无能,请国师降罪!”
“降罪就不必了,皇上面前,我自有说法,看来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力量还是太小了,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要在江洲善战的武将中选一个去京都留用,我选了那个能力杀亢龙的将领,明天启程回京,过一阵圣旨就会颁下,你以后帮我多拉拢拉拢他。”
“明天就回,如此仓促!完全没时间了解那个将领的为人啊,万一是刘梧的亲信,留在身边岂不是……”
国师道:“当初接到圣旨换军追击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的埋怨,我也调查过,他是三年前才投笔从戎参的军,时间不长,战前一直是个小队长,所以,跟刘梧的关系应该不会太深,没办法,太尉势大,没时间让我们仔细斟酌了。”
当初江洲军准备渡河追击敌军,到接旨换军后,身边将领的那些谈话,居然一字不落地传入国师的耳朵,萧宝奇了然,国师的情报工作做的不错,军中必有他的耳目。
刘青的头七过后,刺使别驾开始依例巡察江洲六郡,安抚民生,刺使衙门也开始了战后的论功行赏,功曹负责统计各部军队的战功,事关前程,将领们把功曹属衙的门槛都踏破了,吵吵嚷嚷十余天后,才由治中制定功勋薄,交刺使上报朝廷。
赏功罚过之后,各级有功将领均有升迁,细心的人发现,这场战争中,功劳颇大的红袍军,除了有加赏的饷银以外,各级职务却纹丝未动。
这是因为刺使府统辖的人事升迁,只需要自行安排,然后上报朝廷太尉府,由主薄备案即可,但云诚暂领的都尉之职,需由朝庭五兵尚书府的行文书令任免,刺使衙门无权安排。
骆洪川乃朝庭直接任命的戍边将军,有权就此事上书朝庭,为云诚讨要封赏,但云诚的红袍军却又隶属江洲统制,是以骆洪川的提议便卡在了京城,迟迟未有安排。
刘梧本可与骆洪川商议,去掉云诚暂领的职务,以江洲的名义授予其一个杂号将军,也好把这支军队掌握在江洲,但想起国师要调云诚入京,此事也就只好作罢。
大战初歇,战士们辛劳疲累,兵员的更替,征招和抚恤也展开起来,云诚被派遣到吴县,主持当地的民团入伍事宜,他便带着亲兵和兵册,顺便将杜习武等一些伤兵护送回吴县老家。
时已入冬,适逢其子云昭要举行百日宴,云诚趁机得享天伦,这次以统兵将领的身份回家,也算得衣锦还乡了,职位虽然没有正式行文,但比之曾经的指挥使,还是高出了不少。
对于他的屠龙之举,吴县也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一回乡,就成了全县的骄傲,儿子的百日宴上,县承和县尉诸多地方官,指挥使林之荣等,皆来道贺。
旁人看向云母和温雅的眼神,也从当年的嘲讽,转变成了羡慕,云诚真可谓扬眉吐气,在这寒冷的冬日中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吴县家中待了月余,征兵抚恤等事办完,也到了刘青的七七之日,云诚这才带着新兵回了江洲城。
当天天空飘起了细绒雪花,云诚领着一些红袍旧人去了北郊山岭,那里有个“忠烈园”,本是刘家世代祖坟埋骨之地,江洲殉国不能归家的将领,坟茔也都在此处,青松林碑林之中,“刘青”的墓地,正遥遥对着红袍军在城北的军营。
石栏雕砌,松柏环绕,下面是一圈新土,沾着一层薄薄的细雪,高大的墓碑上书着‘大夏忠勇伯奋威将军刘青之墓’。
众军士摆上香案,上前祭拜,触情生情,有几人不由得又哭了起来。
云诚把视线转向一边的刘家坟地,情知刘家拥有神兽血脉的先人,已经回归天界,这群墓之中怕有不少都是空坟吧。
想起年少时第一次与刘青相见,便是在雒州城一群公子哥的诗会之上,刘青武人性情,却也通文墨,与一般纨绔截然不同,云诚身有武人血脉,竟有亲近之感,二人以诗文相识,却以行伍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