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京城百姓都已经开始逐渐听说靖国公当年原来是被人诬陷,永宣帝那边自然也没法再继续拖着瞒下去,到底是知道了此事。
得知容昭命人重新查证靖国公的案子,永宣帝刚觉不妙,立刻就想赶紧阻止住容昭的动作,结果下一句便听人说事情都已经查完了,当年确为诬告错判无疑。
正憋气想着要如何制止容昭的永宣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用力抓着张总管闭了好一会儿眼,才满目急出血丝地重新睁开。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永宣帝费力地喘着气怒骂道:“事情都完了才报给朕,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容昭急着给他的母族洗刷名声也就算了,那些朝臣宗室,竟然还跟着对方一起,把他这个天子蒙在鼓里!
他可还没死呢!
永宣帝实在控制不住满腔的气急败坏,刚被怒火冲击得精神亢奋了一阵,吼着让人把容昭叫来,下一刻就突然思绪一断,眼前发黑地往下倒,被张总管慌忙扶住,赶紧还是先叫了太医。
本来之前永宣帝从太医那儿得来的说法,还是好好修养着就能基本康复,以至于永宣帝还一直指望过两年就能收回权柄,重新亲政。
然而这个修养的实际进展实在缓慢,中毒后这几个月刚看得出些好转,就又遇到晋王惹出事情,永宣帝心绪起伏之下,顿时就又恶化了回去,一时又没有精力上朝听政了。
如今再被容昭给靖国公翻案的事一刺激,永宣帝更是焦头烂额、气急攻心。太医看了只能劝他务必平心静气,少做操劳,否则病情恐怕要积重难返,再难恢复。
于是永宣帝气生到一半,就不得不任太医针灸喝药什么的折腾了半天,最后憋了一晚的气,第二天才终于把容昭叫到跟前来训话。
对于永宣帝的反应,容昭自然早有所料。他本来也差不多要跟这人摊牌,一早接到传召便十分平静地准备动身。
见容昭起身,祝子翎拉住他的袖子:“我想跟殿下一起去。”
容昭动作一顿,说:“皇帝现在黔驴技穷,把我叫去也只能嘴上发泄,估计不会说什么好话。翎儿也无需去听他胡言乱语。”
祝子翎:“就是因为他肯定要骂你,所以我才要一起啊。殿下你平常又不会骂人,到时候我来帮你骂皇帝!”
容昭:“……翎儿真要去?”
祝子翎飞快点头,“这次殿下就要跟皇帝彻底撕破脸了不是吗?我当然要陪着你了。再说万一皇帝也狗急跳墙设了什么陷阱呢?我在的话可以保证殿下的安全。”
容昭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和祝子翎一同进了皇宫。
本来他并不想让祝子翎看到自己与永宣帝互相指责,甚至威胁逼迫的场面,对方到底是他的生父,若是做得太狠,难免会有许多人觉得他冷血无情、不孝不义。即便祝子翎清楚他跟永宣帝早没有什么父子情,但容昭也不想冒哪怕就一丁点、让祝子翎对他产生不好看法的风险。
只是容昭没想到,祝子翎竟然反倒主动表示要去帮他骂永宣帝,生怕他在口舌上也吃一点亏。
这让容昭对待会儿注定不会愉快的见面都有些心生欢迎起来。
容昭和祝子翎径直去到紫宸殿。虽然永宣帝传召的人没有祝子翎,但如今就连这天子寝殿值守的侍卫和宫人,也十分有眼力地主动以容昭马首是瞻,对于容昭带这祝子翎一道过来,自然也无人阻拦。
张总管出来迎接,见状也不敢让容昭和祝子翎在外稍待,只能连忙朝屋里通报一声,就引着人到了永宣帝跟前。
永宣帝看到容昭还是那副威严睥睨的模样,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并无悔改之意,还带了祝子翎,顿时怒火更甚。
“朕今日叫你来是有重要的政事要谈,你未经禀报就把王妃到处带,成何体统!看你这样子,还没继位登基呢,是不是就要让后院的人干政了?!”
永宣帝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不过这话实际多是借口。自从觉得祝子翎像是福星,永宣帝便一直有捧着对方的意思,更想着能借到对方的福运早日恢复。为此之前即便不满容昭坚持不放晋王一马,还跟他呛声,看在祝子翎的福运上,永宣帝也忍了下来,没去针对容昭。
这次实在是容昭直接照着他的脸打,还一下就给打肿了,本就心虚的永宣帝才终于再忍不住要叫容昭来交代清楚。
虽然身份上优势明显,但永宣帝心里也隐隐清楚,如今容昭实际说话的份量未必在他之下。这次找人来问话,他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偏偏容昭这个时候还要把祝子翎给带着,好像生怕没了祝子翎会运气不够、自己会吃上一点亏似的!
永宣帝一直想借祝子翎的福运,还找过几次借口,让祝子翎进宫觐见。然而自从对方离京再回来,永宣帝就再没像之前那样感觉到效果,只看着容昭的处境一天比一天顺利,让人又羡又妒。
以往也就罢了,现在轮到他自己要和容昭对立,想到容昭这时候还会因祝子翎好运连连,永宣帝难免越发心梗,一见到人就觉得气闷,也顾不得再跟祝子翎这个福星搞好关系了。
“你现在是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随意带人进出紫宸殿,瞒着朕在朝中兴风搅雨、肆意妄为……你别忘了自己现在可还没登基呢!是不是现在就迫不及待要抢了朕这个位置、谋朝篡位了?!”
永宣帝一把将手边刚喝完的药碗扫了下去,迸发的碎裂声过后,殿中只余他粗重得略显艰难的喘息。
容昭被永宣帝狠狠地盯着,握了下祝子翎的手,阻止了他想要反驳的动作,眼神无波地看向永宣帝,说道:“孤以为不过是纠正了一桩以往的冤假错案,皇上何来的肆意妄为之说?莫非皇上觉得冤案不能查?不该查?”
永宣帝脸色涨了涨,怒道:“不管该不该查,你也不能瞒着朕私自决定!你现在不过只是太子,朕才是这大启的九五之尊!你收拢朝臣、结成党羽,想要把朕封闭耳目,变成聋子、瞎子,此罪岂不甚大?!”
容昭没什么感情的扯了扯嘴角,“皇上自己身体抱恙,将这些日子的听政都省了,与孤要把皇上封闭耳目有什么关系?”
他意有所指道:“本来传上来的内容也不会事无巨细,皇上这次发这么大火,看来是认为重查靖国公冤案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了?”
“……”
永宣帝憋青了脸,瞪着容昭一时没有说话。
容昭见状微微垂眸,心知永宣帝果然还是心虚的,不由勾起一丝冷笑,道:“原来皇上还是一直记得这桩案子的。孤还以为皇上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勾结北狄,只是看对方是什么人就自己想怎么判罢了。”
“够了!”永宣帝闻言恼羞成怒,瞪着容昭大声斥道:“靖国公的案子当年证据确凿!朕不过是秉公办理,有什么错?!”
“你如今另外找了蒋家当替罪羊,给靖国公翻案就算了,还想用这事来踩到朕的头上吗?!”
“证据确凿?”容昭听得好笑,“原来一个无名指证就将人下狱、多处有矛盾不能取证的供词、几样来历不明查证不了的书信和环佩、审了不到半个月,前因后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就急匆匆将人定案诛九族……这叫证据确凿?”
提到当初匆忙将靖国公定罪的事,永宣帝脸色变了变,到底不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故作镇定道:“当初你外祖通敌叛国杀良冒功的传得群情激愤,朕因此才不得不尽快定案……”
“有容旸干的事让百姓群情激愤吗?!”容昭冷冷地打断永宣帝的狡辩,“当初明明百姓一开始都不相信外祖父会与北狄勾连,西北数万官兵百姓联名上书为外祖父陈情,朝中也知此事关系甚大,须得慎重查清真相……齐家人更是从未认罪!”
“难道当年你就一点看不到这些群情,一丝未发现那些疑点?!”
“这究竟是一桩错案?还是皇上跟蒋家沆瀣一气,真正的幕后主使实则另有其人的刻意安排?!”
容昭话到此处,留在殿中服侍的张总管等人纷纷脸色惊惧,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才好。
这、这哪里是他们能听得的话,简直是要了命了!今日过后他们还能有命在吗?
在场的宫人们心惊不已,永宣帝的心跳幅度却也不遑多让。
未料到容昭竟反过来直接向他发难,永宣帝几乎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脸色剧变,惊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色厉内荏地高声反驳:“你这孽子!胡说八道什么?!”
“朕、朕那时不过是一时不察……你这是想做什么?!还要给朕也定罪不成?!”
“不敢。”容昭勾唇讽笑道,“皇上毕竟还是皇上,孤不过区区太子,自然是没办法像皇上判外祖父通敌那样给皇上判罪的。”
“你、你……”永宣帝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喘气。
祝子翎本想给容昭助阵,结果永宣帝却是真的心虚,被容昭质问几句就自己乱了阵脚,似乎都用不到祝子翎给容昭当嘴替了。于是他干脆只在旁边看着,没有做声。
永宣帝本想教训容昭,结果却被人反将一军,又气又慌,半晌才勉强喘匀了气,不敢再继续找容昭的事,试图给个命令将人打发走:“既然你都已经给靖国公翻案了,那蒋家也任由你处置,此事便到此为止,不要再闹大。”
“毕竟是错案,闹得沸沸扬扬,总归于颜面无光。”
容昭冷笑:“颜面无光?皇上以为为百战忠良平冤昭雪,还能比当初被北狄打得丢城失地、差点进逼都城更来得丢脸?”
永宣帝被说得脸色青白变幻:“……”
“区区一个死不足惜的蒋家,便是能抵消掉齐家九族上百口人,十几年的冤屈,难道还能抵消掉边防无人、被北狄人烧杀掳掠、侵辱屠戮的几城百姓?!”
容昭本来觉得早就知道永宣帝是个什么德性,但此时想起曾经血色漫天的刑场、艰难拼杀死伤惨重的西北将士、好不容易打退北狄收复失地却被屠戮一空的一城百姓……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怒意,一个眨眼间飞身到了永宣帝跟前,红着眼睛一手掐住了这人的脖子。
“害了这么多人,你还有脸拿着大启皇帝的身份作威作福,只知道在乎你那点不值钱的颜面?!”
永宣帝万万没想到容昭竟会动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来不及反应便被掐住了脖子,很快就难以呼吸地翻起了白眼。
殿中众人吓了一跳,有宫人惊呼了一声,但如张总管等人都只敢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叫人进来,更不敢上前阻拦。
祝子翎倒是有些担心容昭的状态,连忙送了些治疗异能过去,好在他看起来意识还是清醒的,并不是失控发病的样子。
感觉到熟悉的治愈能力,容昭从盛怒的状态中略微冷静了下来,侧过头看了一眼祝子翎,眼神迅速变得温和。
“殿下?”
祝子翎询问地喊了容昭一声,容昭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本就不打算直接杀了永宣帝,见人已经快要到了断气的边缘,便又松了手。
“咳、咳咳……”
永宣帝惊恐地望着容昭,张嘴想要叫侍卫进来护驾,但嘴唇刚动,就想起容昭那一身武功,誉王特意安排的百十个高手刺客都拿他没办法。相反现在他离对方最近,若是叫人,恐怕不等外面的侍卫进来,容昭就能让他死得不能再死……
永宣帝只好又打消了求救的念头,惊惧地看着容昭,小心道:“朕……咳、咳,朕承认当初是做错了,朕会下令,给齐家人正名、厚葬。你、你还想要什么?”
容昭漆黑幽深的眸子盯着永宣帝,满是寒意:“你现在承认,当初给靖国公定下通敌罪是故意为之了?”
“不是,朕没、没……”
永宣帝闻言连忙摇头,想要否认,却又被容昭毫不留情地掐住了脖子:“说实话。”
这次永宣帝再不敢狡辩,害怕地低声说道:“朕、朕只是想打压齐家,借着有人状告,又有人证物证,就干脆没有细查疑点,顺水推舟定了罪……但是、但是诬陷的事真的与朕无关!定然都是蒋家所为!朕是真的不知道此事!”
知道永宣帝这下说的是真话了,容昭把人松开,冷笑道:“诬陷确实是蒋家所为,但若非你为了打压齐家是非不分,直接给人定罪,又岂会让一代忠良蒙冤,让西北百姓受难?”
永宣帝动了动嘴唇,只能惧怕道:“是……是朕的错……”
“既然你也知道是自己做下的孽,如今也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容昭淡淡道:“下罪己诏吧。”
“什……什么?”永宣帝瞪大眼睛,“你……你要朕下罪己诏?!”
容昭神色冷峻:“皇上既已承认自己有错,为何不能下罪己诏?”
“……”本来已经满心都只剩下惊惧的永宣帝,这时忍不住又重新涌起了怒气。
有几个皇帝会承认自己的错误?还大张旗鼓地正告天下?罪己诏那都是出了大的天灾时才会发的,实则也不过是个形势,不轻不重提几句都称不上错的话糊弄一下罢了,谁会把错判冤案、陷害忠良这样的事写在罪己诏上广而告之?!
若是下了这样的诏书,他就别想因北狄来降在史书上记下功绩卓绝的一笔了,反倒恐怕是要成为开天辟地头一个因为罪己诏遗臭万年的皇帝!
即便畏惧容昭,永宣帝也实在不愿开口答应这个条件。
“自古罪己诏就没有因为这种事情下的,靖国公的案子,你要朕怎么补偿都行,唯独此事,朕不能答应。”永宣帝撑起胆子,有些视死如归地看着容昭道:“便是你今日宁愿弑君篡位的骂名,朕也是不会下这样的诏书的!”
容昭看着竟是显出了几分大义凛然之色的永宣帝,却是冷笑了一声,道:“孤不仅要你下罪己诏,还要你去齐家人和那些西北将士百姓的灵位前叩头认罪!就供奉在宫中,日日叩拜,到你死为止!”
“你……你想都别想!”永宣帝闻言目眦欲裂,“容昭!你对朕如此不忠不孝,就不怕遭报应吗?!”
容昭一把抓住了永宣帝衣领,将人提起来,满目狠厉地盯着他,阴沉道:“齐家九族、几城百姓,都是因你而死。你都不怕有冤魂索命,孤怕什么?”
“若是你不想活着的时候磕头认错,那不如孤送你去那边,自己跟那几百几万的冤魂解释?”
永宣帝脸色难看,吓得浑身发抖,然而想到容昭说的那些事,到底也没法开口认下,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这时祝子翎见状凑了上来,拉了下容昭的手臂。
“皇上真的不怕被冤魂索命遭报应吗?”祝子翎对永宣帝道。“不要以为之前他们没来过,以后就也都不会来找你。”
祝子翎说完转向容昭:“殿下,既然皇上不怕,那就让他试试吧。不用你亲自动手。”祝子翎冲容昭眨了下眼睛。
意识到祝子翎想做什么,容昭顿了顿,没有拒绝。
虽然继续威逼下去,永宣帝应该也会松口,但若是真让永宣帝见了齐家英烈、被屠百姓,想必更能让人屁滚尿流、痛哭流涕。
容昭挥手将人扔了回去,永宣帝正惶然着不知是不是就此躲过了一劫,却见祝子翎又冲他笑了笑,说:“如今齐家人终得平冤昭雪,蒋家那些人也不能有命在,若是他们还心有不甘想找人说道一下,就只剩下皇上了吧。”
永宣帝听了祝子翎这话,莫名脑中一沉,旋即便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仿佛感觉已有阴魂窥伺在身周,正要找他索命来了!
不过说完这话,永宣帝惊讶地发现容昭和祝子翎竟是真的就此走了,不光没再管他,连殿里的宫人也都没管,径直离开了紫宸殿。
见人出去,永宣帝呆了片刻,旋即立刻大声让人叫起了侍卫,然而无论怎么喊,外面却是始终一片沉寂,毫无反应。
永宣帝意识到不妙,连忙命令张总管:“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总管刚从紫宸殿前门探出头,就被一道刀光迎了过来。
“太子殿下有令,殿内之人不得随便走动。”
比往常更加森严的守卫将整个紫宸殿包围起来,俨然已经是将皇帝给软禁了。
“……”张总管心道他愿意就地转向太子党啊!就知道今天这下麻烦大了!
怎么偏就这么倒霉,在前任何总管没了之后他就升上来了呢?如今有位置没命坐,还不如干脆等太子继位登基之后再往上爬呢!
张总管哭丧着脸回去给永宣帝禀报,永宣帝虽然已有所料,但还是又大发了一通脾气。
亏他当初还觉得容昭只干实事不重权势,虽然态度上不恭敬,但大事上不会像誉王那般忤逆!
结果!结果呢!
容昭根本就从没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过!
靖国公是他的外祖,自己还是他的亲爹呢!怎么容昭就偏要为了外家隐忍筹谋,却对他这个亲生父亲毫无敬重,甚至赶尽杀绝!
如今对方直接明目张胆地把他软禁了,他难不成还真要答应下罪己诏、去齐家人的灵位前磕头认错吗?
永宣帝既急又怒,一片焦头烂额,勉强撑到现在的病体终于再度承受不住,又一下往后倒去,失去意识陷入了昏沉。
“皇上?皇上!”
张总管见状也跟着要愁出病了,犹豫半晌,到底是怕出事责任落到自己头上,只能小心翼翼地出门又被闪了一次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