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梅花确实开得极好,小巧的花瓣都明艳地舒展开,又和同伴三三两两地簇拥在一起,开在细细一根枝条上,既星星点点又热烈烂漫。
被折下后也不减风姿,一看就是被一路小心护着带回来的。
祝子翎并不怎么喜好风雅,但看见容昭指尖执的这一枝红梅,却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嘴角完全压不下去。
接过花枝,祝子翎眼神亮晶晶地冲着容昭笑着说:“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正好我也有回礼要给殿下。”
容昭微微一怔,看着祝子翎拿出一条点缀着和梅花一样的嫣红色的围巾,兴高采烈捧到他跟前,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容昭意识到什么,接过围巾轻声道:“这是……翎儿亲手做的?”
祝子翎连连点头:“对啊,你出门我就开始织了,还不错吧?”
容昭喉结微动,目光越发温柔:“织得很好,辛苦翎儿了。”
“翎儿给我戴上?”
容昭之前不喜欢戴围巾,现在却主动要求要戴,祝子翎顿时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替他穿戴起来。
祝子翎一踮脚尖,容昭便主动微微倾身,让对方给自己整理。
那一支梅花也被妥善安置在一个流光溢彩的玻璃花瓶中,摆在窗前,衬着窗外残雪,将单调的冬日景象骤然点亮了几分。
*
“这一次打得顺利,这个冬天北狄估计不会再来了。”
这次回来之后,容昭明显轻松了不少。要忙的多是些仗打完了的后续事宜,再不像之前那样紧绷。
祝子翎有些好奇:“北狄输这一次就不会再来了?”
容昭道:“此次兴兵应当是那北狄大王子一力促成的,如今他自己都成了阶下囚,继续打仗的想法估计也没什么人推了。”
而且连同上次,北狄军几乎被消耗没了近十万精兵,粮草武器也都损失众多。
北狄人口本就不算多,军队满打满算恐怕也就十万,今年因为攻打大启快要直接少了一半,称得上是元气大伤,正常情况下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有什么大动作了。
就算对方还能临时征兵,再拉出一支大军来,但经过之前的交战,北狄的粮草、武器也损耗不小,临时组出来的新兵缺乏武器粮草,又没有经过足够的训练,拉出来跟大启西北军打,恐怕完全是让人送死去的。
除非决策者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的状态,否则多半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坚持跟大启过不去。
况且今年他们西北军有了望远镜□□这些好用的装备,战斗力更上一层楼;就连往年总是拖拖拉拉的粮饷,因为他如今成了太子,那些人也不敢怠慢,都给及时送到了。
有了这么好的条件,哪怕北狄还想两败俱伤鱼死网破,容昭也不用怎么担心。
得知容昭大概不用再一出征就是一个月,祝子翎自然十分高兴:“希望北狄赶紧投降!”
“对了,”他想起来什么,看着容昭,“殿下抓住了北狄大王子,是不是可以让他证明靖国公的清白了?”
当初靖国公就是被指和北狄大王子有书信来往,又藏着一枚北狄皇室的环佩,这才被盖上了通敌的罪状。
于胡烈如今已经三四十岁,十多年前的北狄大王子指的也是他。作为通敌案的“直接当事人”,只要他证明根本没有过这回事,这桩冤案自然也可以推翻了。
容昭自然也是想过这点的,不过面对祝子翎的问题他还是微微摇头,说:“北狄王子身份敏感,牵涉进去说不准是好是坏。况且于胡烈未必愿意配合,反倒可能更愿意给当年西北军的大将泼脏水。”
如果让于胡烈出来作证,没准还要被有心人说成是他也跟北狄勾结,故意让于胡烈给自己的外祖家掩饰罪行。
哪怕他都把北狄大王子抓回来了,也挡不住有些人非要胡搅蛮缠,故意搅浑水。
见祝子翎闻言略微有几分失望,容昭又说道:“此事也不需要靠北狄人,霜月他们找到的证据已经足够,等之后咱们回京,定然就能洗清这桩冤案。翎儿不必介怀。”
祝子翎点点头:“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上面。既然殿下说北狄不会再打过来了,是不是再过不久咱们就要回京了?”
容昭:“应该是。不过这个年我们肯定是要在冀州府过了。”
祝子翎窝在他怀里眨眨眼睛:“果然当初我跟来是对的吧,不然都没法跟殿下一起过年了。”
如容昭所料,被打得丢盔卸甲的北狄残兵回去后,没过多久,那边就派人来发出了求和赎人的信号。
此等胜利的消息跟在容昭活捉了北狄大王子的捷报之后,很快也加急进了京城。
年节将至,听说了这样的好消息,举国欢庆的气氛越发浓烈,许多百姓主动去美食城多买几样吃的当做庆祝。年关边不仅给各路神佛上香,还给容昭和祝子翎也点上祈福香的人家也越来越多。
就连朝中那些大臣们,都忍不住心中更加认定了祝子翎是福星的说法。
容昭擅长带兵打仗他们一直是知道的,但以前也没在短短两三个月打出过这样惊人的战绩。不光活捉了北狄大王子,还逼得北狄向他们低头乞和,让这些不擅武的大臣们都忍不住与有荣焉。
以往容昭次次打胜仗,却也常常打得艰难,早年更是多惨胜,哪有这般一路凯歌高唱的。
或许容昭是又变厉害了些,但看送上来的战报,他做的那些布置实在都很险,偏偏北狄还真就一次次按照容昭的想法踩进圈套,这运气也实在不可忽视,多半是今年多出的祝子翎的功劳。
有些人面上不说,私底下却是也偷偷拜起了小福星。也有的人同样有上面一番想法,却是恨不得诅咒祝子翎立刻变成霉神。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晋王憋了一天的气,回府后再度大发脾气,从来回夸赞容昭的那些大臣,到自己手下派去西北的那些人,连同来势汹汹结果没两下就被容昭击溃了的北狄,通通骂了个遍。
发泄过后,晋王才阴沉着脸又叫来心腹,商讨要如何应对。只是商讨来商讨去,也只有想方设法在容昭回京前留下他的性命这一个办法。
以容昭如今的声势,除非突然失心疯把位置让出来,晋王是休想再从对方手里抢过太子之位了。
“咱们派去的人跟着运粮督战的人,倒是混进了当地一些能接触厉王的人的身边。只是……厉王一身功夫,仅仅几个杀手,哪怕有刺杀的机会,恐怕也很难刺杀成功……”
“那能怎么办?又不可能把一大队兵马都安插进冀州府。”
一帮人一筹莫展之时,有人出声道:“咱们确实派不了那么多人去,但有人能派。”
其他人听得一愣。
晋王眉心紧蹙,眼睛微眯:“你说的是……”
“没错,就是北狄人!”
“虽然明面上求和了,但是他们定然是想救出北狄大王子的,为此必然会派出不少功夫高强的人手。况且若是有机会,北狄绝对想要厉王的命!”
“王爷只需给北狄的人行个方便,或许不用咱们自己动手,就能除掉王爷的心腹大患。”
这次反对与北狄合作的声音明显小了,毕竟对于晋王来说,已经到了几乎别无选择的时候。
见晋王面色犹疑,有人劝道:“北狄已经乞和,想来近几年也无法再对大启造成威胁。只是借他们的手对付厉王,又不是通敌卖国,只要不留下痕迹,不会对王爷有什么害处的。”
“到时候北狄刺杀了厉王,那些西北军再与北狄作战时,自然会更加奋勇,王爷应当无需担心。”
这么一想此计简直百利而无害,晋王很快就被说动了心。
年关将过,西北百姓虽然不那么富足,但也都尽力张灯结彩、杀猪买肉,穿上新衣新袜,置办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太子府上的年夜饭自然是远超寻常的丰盛,不光摆上了几十上百道菜,还不乏烤全羊甚至烤骆驼这样的大菜。用了足足加出数尺长的桌子才摆下。
为免菜冷了,桌子下面还置了数个炭火炉子,缓缓地煨着热气。
身处西北,虽然条件不如京城,但毕竟是他和祝子翎过的第一个年,容昭自是耗费了大力气,定要弄得尽善尽美。
以往京城里的王府都是节庆时最沉闷的一个,现在容昭却是花了大价钱,把远在西北的这座宅子装点得分外喜庆热闹。
天公作美,昨日夜间下了一场瑞雪,白日便投下和煦的日光来,冷意都少了几分。莹白的雪积在路边房顶,将原本灰冷的色调变得明亮通透;盖在红亮亮的灯笼顶上,格外清新可爱;挂在树木枝头,好似梨花初绽,又恰恰露出一片绿意盎然的新芽来,透出满是希望的春意。
容昭在祝子翎央求下写了对联,一同亲自在房间厅堂的门口贴了,而后又被拉着凑热闹扫尘除旧,扫雪扫着扫着便又被对方央着要堆雪人。
“一年过了,我跟殿下也应该都长大了。”祝子翎振振有词道。
之前那一对小雪人容昭修补了几次,最后自然还是化了。祝子翎始终念念不舍,如今不止想要新的,还指名要长大的。
容昭哪里会不让他如愿,自然是又堆出一对十多岁的少年雪人,按照祝子翎的设想牵着手,开开心心地走在庙会里。
雪人的眉眼比容昭和祝子翎如今稚嫩些许,看着彼此的神态却仿佛与他们现在一般无二。
堆过雪人,两人沐浴完,都换上一身颜色鲜亮的新衣服。虽然在屋里并不冷,容昭却还是戴着那条红白相间的围巾,毛绒绒的质感衬得他浑身冷峻的气势都变柔软了几分。
祝子翎直接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看得容昭直接怔了怔,禁不住回想起对方身着大红嫁衣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天。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得有祝子翎在身边的记忆比他尚未出现时要鲜活太多;又好像只是刚刚翻过一页,每一个细节似乎都还那么清晰可见。
见祝子翎吃了糕点嘴边又沾上油迹,容昭习惯性地抬手替他擦去,旋即不由勾唇轻笑了一声。
还是和那时候一个模样。
原来当初他生出的一丝异样,并非戒备怀疑,只是头一次被莫名引诱到的无所适从。
不过现在的祝子翎早已不会再像当初那样觉得容昭的行为捉摸不透了。抬眸对上男人微深的眸光,祝子翎直接凑上去亲了人一口。
容昭勾唇揽住红衣灼灼的少年,心满意足地把曾经没有完成的事补上了。
这一顿年夜饭,祝子翎在时隔很久之后再次展现了自己过人的饭量,容昭浅浅酌着酒,陪他将百来道菜通通尝过一遍,一直从黄昏之前一直品到了岁尽春来的那一刻。
因容昭前不久打下来的大胜仗,冀州府今年的年过得格外喜庆些,新年爆竹放得明显比以往要多。
门外庆贺新年的爆竹声声,屋内祝子翎快速咽下一口金丝蜜枣羊肉羹,急急忙忙在震耳的鞭炮声里转头凑近了容昭,用力大声地说道:“殿下新年快乐!心想事成,想要什么都有、做什么事都顺利!”
容昭墨黑的眸子里映着炉火的暖光,温声应下了祝子翎毫无文采修饰的祝福:“翎儿也是。”
愿吾之挚爱此后一切顺遂,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跨过了年,年夜饭终于撤席,多出来的菜都赏给了府上的下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两银子的红包。人人都喜笑颜开,吉祥话说了一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