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大师乃善水寺住持今早已过了耳顺之年,已然六十八高龄。
然慧明大师可不仅仅是善水寺住持那般简单,他原本是和李老先生拜入同一师门门下的同期,比李老先生出名更早。
他擅诗词会书画,气血豪迈大方心性仁爱慈和,原本是人人追捧的大珝第一名士最早提出修书,四海游说儒学,以已救济世人,高尚德行甚至传出了大珝。
就在他座下弟子无数高洁之名弘扬四方时下南海游说时竟偶然遇见佛祖点播毅然决然遣散众弟子,剃发为僧,入了佛门进了善水寺自此以后一心向佛普度众生,虽才名不似从前那般甚,但善行感化无数世人是人人皆知的大善人。
可以说,正是慧明大师将大珝的佛教真正地发扬了起来时至今日佛教徒已然遍布大珝人人信善说儒学便是太后也是虔诚的佛教徒。
而慧明大师竟也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中占了极崇高的地位,可以说在大珝,若是论名声,李老先生是当仁不让,但若是论信仰,慧明大师却是高了那么几分。
因而锦甯一出“慧明大师”之号,莫说在场众人,便是皇帝也是变了脸色。
方才还呈剑拔弩张势均力敌的风向如今却是完全一面儿倒了。
“去!”皇帝一脚将哆嗦不停的吴长德踹得屁滚尿流,事到如今只存着一线希翼,“还不快滚去,请善水寺慧明大师前来!”
太后却是虔诚的佛教徒,听锦甯搬出慧明大师这尊大佛哪里还有半分不信,慧明大师那般崇高地位,何人敢拿他做筏子?何人敢以他的名义欺骗世人?这万一被拆穿,迎来的可不止是千夫可指,只怕在阴间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是以太后如今一听皇帝此言,只当他是得了失心疯了,竟愈发将事闹大,还来不及制止便怒急攻心,她这又惊又怕有气又大起大落的,当下翻了个白眼,真真晕厥了去。
可皇帝皇后如今也在震怒,又哪来的闲心管她?
皇帝当下随意挥了挥手命人带她下去诊治,狠戾的目光几乎瞬间便射向五皇子,那犹如实质的冷意仿佛要将五皇子刺穿,“孽障!”
五皇子依旧敛着眼眸一语不发。
皇帝被气笑,抬手便要拿起几案上的茶盏砸向他,后知后觉发现地上早已一片狼藉,而宫人都瑟瑟发抖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收拾。
皇帝愈发恼怒,他“咣当”一声将雕刻精细金龙栩栩如生的庄重大椅踹倒,恨恨指着五皇子,“你个孽畜!朕没有你这样的皇儿!”
皇后闻言眼前一黑,头晕脑胀地被扶着坐下,泣声道,“孽畜啊!孽畜!我皇家的脸都要被你这孽畜给丢尽了!”
五皇子却还如同失了魂一般,自先前污蔑锦甯后一句话再未曾道过。
皇后愤恼不已,冷冷觑他,“本宫看你是破罐子破摔了?!”
未曾想当真在她执掌的后宫下发生了此等苟且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皇后顿时心力憔悴,只觉肺腑都剧烈疼痛了起来,一时间仿佛苍老了十数岁。
事到如今,皇帝的雷霆大怒还能勉强对付,可世人的评头论足……
皇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咳嗽了起来,纵使她向来贤德温婉,善待苍生百姓,如今心中也将五皇子同禾锦华骂了个半死,连带着恨上了五皇子的生母淑妃,暗道难怪不得皇上喜爱,养出这么个混账儿子,活该人老珠黄被厌弃!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望向锦甯,便见那个她自小看大的女子仍维持着恭谨作揖的姿态,袅袅娉婷而落落大方,低垂着首,看不清面容。
从皇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望见她嫣红的死死咬着的下唇瓣与苍白动人的下颚骨,依稀能瞧见在发颤,似乎在极力隐忍。
皇后一怔,有些不忍,“甯和,先起罢。”
锦甯福了福身,抬眸深深对上皇后的眼,清婉如一泓秋水,“诺。”
皇后的目光突然复杂得厉害。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她真真是自小看到大的。
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才德品性无一不佳,这样的孩子从小看大,皇后说不疼是假的。
她是真真疼她,因为在无数虚情假意阿谀奉承下,除了自个儿的嫡亲孩子,只有甯和丫头会在恭谨向她行礼时,淡笑着捎带一句朴素无华的“娘娘近日身子可爽利?”。
若不是…若不是皇帝一意孤行又疑心病重,她当真是希望甯和能做太子妃的……
事到如今,虽说此事是五皇子与禾锦华之罪,但若是锦甯不提…若是她不大喇喇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给皇家一分脸面的公布于众…此事些许便不会闹到如是无力回天的地步……
皇后藏于几案下的手用力攥了攥,可她还是恨不来甯和。
她母仪天下,熟读女戒,以做到最好得执行这世上对于女子所有的条条框框所有的苛刻要求,如今贵为皇后,只败过一人,便是锦甯。
她不该那般想的,她怎能那般想?身为皇后,需品行高洁不带半分私心才能以己律人,怎能做那出那等藏掩腌臜龉龃之事?
身为忈王王妃,这般天大的丑事,又是自己庶妹,甯和那般纯善性子,她又何其不难受?不悲痛?不为此羞耻迟疑纠结许久?
可她还是选择将此事公布于众,因为求的,便是个问心无愧。
皇后突然有些羞愧,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虽对将来所受之罚仍是心头惴惴,却淡然了许多。
她望向锦甯,眼中含着淡淡的慈爱。
“咣咚!”便听一声巨响,随即便是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夹杂着女子的惊叫。
众人忙寻声望去,竟见皇帝从一旁皇后的几案上摸了个瓷盏狠狠朝禾锦华掷去,“荡妇!”他满面煞气,“你这贱人,朕当初便不该”
他突然戛然而止,显然是记起让她嫁给姒琹赟也是自己下的旨。
皇帝贵为天子,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此等猪狗不如之事,自然是无暇顾及其他,而皇后既嫁入皇家所思所想自然也是率先为皇家考虑,无论帝后二人是出于该做还是在众人面前做样子,先怪罪五皇子确实是最上策。
但如今皇帝回过神儿来了,自己的儿子终归是亲儿子,哪怕他生性凉薄,可犯错的不止五皇子,还有禾锦华,那怒气自然更是朝禾锦华撒去。
五皇子突然握紧拳头,眸色终于变了变。
皇帝变脸不可谓不快,幸亏他气得浑身发颤手没个准头,这一下砸破了禾锦华前额,却没伤着脑袋,不然她当场一命呜呼了,事后更麻烦的只有皇家。
禾锦华只觉忽地一阵剧痛,再反应过来已然额头一凉,眼前啪嗒啪嗒低落下血珠,她猛地瞪大眼去摸额头,不想额心竟被刮破了一大层皮,如今正潺潺流着血,瞧着便甚是可怖。
血!?当真是血!
她放下手,见满手血水,眼眸登时黑沉起来,死死盯着皇帝。
禾锦华原本以为皇帝是站她这边的,谁知禾锦甯那贱人一席话她还未反应过来,这狗皇帝便变脸比翻书还快,竟直接拿茶盏砸她?!若不是她心中放下警惕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哪里轮得到他来砸她?!!
她此刻已经没有再顾忌毁没毁容这般于女子而言天大的事了,只是满心怨气便要腐蚀了脑袋,恨不得立刻便拧了这皇帝脑袋,她又哪里知晓皇帝心思本难猜。
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令她继续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同五皇子一般一语不发。
禾锦华对五皇子的不语暗暗满意,禾锦甯方才那几句鬼话她虽是大惊,如今回过神来却是半句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