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镇新来了一户人家,据镇上最八卦的张大妈说,二号街那一排空置的商铺全被那户新人家买下了,哐哐哐装修了一个多月,外面来的施工队可耗钱了,但是人家白天9开始,晚上5点就停,那户人家肯定特有钱! 有礼貌不扰民会做人,顺耳听八卦的游仙儿这么想着,付了钱,把自己买的大瓶矿泉水和挂面放进背包里,笑了笑离开。 还是小镇好,直白的热闹和喜庆,她喜欢。 锦云镇是个小地方,外围是成顷的田野,错落排布的农村居舍,田埂泥巴路从外延伸到内变成水泥路,丛丛野草变成葱郁而整齐的树木。镇上最显眼的两个建筑物分别是活动广场和锦云学校,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锦云学校里边,学校里面有个小超市,学校外面有个张大妈。 游仙儿离开3年多,张大妈的杂货铺也跟着变成了宽敞明亮的小超市,还安着监控器。 收银台的地方坐了个水灵的小姑娘,小姑娘声音软软的、眼睛大大的,算起账做起生意却不差,泼辣又可爱。 结账的时候,因为游仙儿刚收拾完家出门急,没带零钱,问她能不能抹个零头,小姑娘眼一横嘟嘴说: “我妈说了,我们这儿是超市,不能还价。” 游仙儿只好讪笑,认命接过一叠钱以及九个一毛的硬币。 小姑娘还挺记仇,不过记仇好,性子软和像她一样的,只得吃亏。 游仙儿逃回锦云镇,从繁华大都市到汽车终点站的乡野,可不是吃了亏回来的。 外出两年多起了又落,升职加薪而后被人诬陷辞退,啥都没落着,除了一张存了十万块钱的银/行/卡。 索性蹦跶回来,她还有一只笔杆子,好歹饿不死自己。 看了眼表,时针刚过四点,恰好走到一街二街的十字路口,一阵阵富有节奏感的装修声传来,一点不吵,和拐角一家酸奶店放的乡村重金属民谣相得益彰。 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想。 “财大气粗有钱了不起哦,吵吵闹闹一个月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说这话的大妈姓周。 虽然她从前在家的时候就不爱出门,镇上的人记不着几个。爸妈走后又一个人出去,再回来早已物是人非。 但是小镇上和张大妈一样赫赫有名的,她还是认识的。 “哟,仙儿回来啦。” 刚刚还在抱怨的周大妈看见她惊喜的道。 游仙儿扬起一个笑脸走过去,递过十块钱。 “阿姨好,我刚回来,劳您还记得我呢。” “恩...麻烦来杯黄桃酸奶吧~” 大妈笑眯眯接过钱,给她打酸奶,嘴里感叹着。 “都是熟人,说啥子麻烦,仙儿这一趟出去都有三年多了吧,回来好回来好,以后有啥事儿只管找大妈诶!” 一杯酸奶4块,收下找过的6块钱和酸奶,游仙儿心存感激。 大妈话说的委婉,不想扯出她父母的事情惹她伤心,暖心又熨帖,这份情无论真假她都不能却。 “成,有啥事儿肯定找您!” “不过这些是怎么回事儿啊?” 她指的是正装修的商铺一条街,估计装修快到尾声了,大约看得出高级而精巧的轮廓。 工人们着清一色橙色工服,戴同色头盔,每个人的半袖底下都是成块的疙瘩肉。 可游仙儿心底飘出一股异样,是因为他们太沉默了吗? 他们每个人的嘴几乎都是抿紧的一条直线,目不斜视埋头苦干,就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得。 和安详又热闹的小镇,格格不入。 “你张大妈没同你讲?”周大妈微抬下颚,眼皮遮住了半个眼球打量游仙儿一两秒,后眼珠子又活了过来,凑近她道:“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甭管她说啥,仙儿你只管听我的。” 游仙儿很是上道的点头。 “这镇上,天要变了。”周大妈起了个说书似的头,表情高深莫测:“她们只当我们锦云镇只来了一户新人家,其实啊,这个数不止。”张大妈瞪着眼比了个五。 “五户人家?”游仙儿搭腔,配合她的夸张。 “不,是最起码五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拿下了李书记差点砸在手头商铺、在镇子里各处转悠、不怀好意,他们领头那个,姓曲。”开头结尾语气缓和,中间机关枪一样的急促,周大妈将平平几句话讲出鬼故事的滋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鬼故事。 心里咯噔一下,眼珠拐了个弯。游仙儿想着,只一个姓氏而已,若真是她认识的那个姓曲的人,可就真闹鬼了。 垂眼似乎要将白的酸奶上黄灿灿的黄桃块看出花儿来,小半会儿过去,她眯眼打量工人一色橙色恍若不经意问: “您认识他么?那个姓曲的人?” 周大妈眼珠子左右转了两下,后拿手捂住嘴笑道:“哎呦,这么有名堂的人我怎么可能认识。” “不过我见过。” 游仙儿的心情犹如过山车,捏紧勺子挖了勺酸奶问:“跟他们一样么。”努嘴指向沉默的工人们。 “没没没。”周大妈连连摆手,眼睛放出精光:“那人比他们长得可好看多了,又白又俊的就像电视上的明星。” 明星?她记着曲小梵可没俊到这种程度,他顶多算个清朗少年罢了。 稍微放下心来,又是一勺酸奶,这次她觉出味儿来了,酸奶冰凉,果肉扎实而甜。被美食瞬间治愈,她笑着露出一排贝齿,说: “阿姨,您这儿酸奶可真好吃,我家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了啊。” “好好好。”周阿姨忙不迭点头,目送她转身离去,想了想又冲里屋的周大爷喊道:“老周诶,赶紧去老王家把电视取回来,我都多少天没看电视了。” “可能不成。”周大爷从里屋踱步而出,皱着眉头道:“全镇的电视都在老王那儿,老王想修都修不过来。” “而且我觉着不是电视的问题。” “那是啥。”周大妈很是相信老伴的话,刚刚说给游仙儿的那番理论就是照搬老伴的,她才没那个闲工夫满镇转悠,发现那些鬼鬼祟祟的人。 “我怀疑,和那些鬼东西有关。”周大爷面色凝重:“你没发现,新镇长在找各种借口不让我们出镇子吗?” “那东西?啊,那些怪物!”周大妈惊呼出声。 * 细宽的挂面在水中沸腾,游仙儿拿筷子夹起一根,稍微一用力,面断了,应该是煮好了。 大漏勺捞起,连着锅里面的熏火腿和小白菜一起盛到碗里,再换汤勺浇上两三勺热汤,加点酱油,抓一把葱花和花生碎,淋上些许香油,热腾腾的一碗水煮挂面出锅。 小心翼翼捧着碗边把面条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游仙儿甩了拖鞋踩在粉色猫咪脚印的地毯上,将半长的头发束好,一屁股坐下开始享用晚餐。 右手搅起面条呼噜着,左手也不闲着一个一个顺着通讯记录的号码打电话。 刚刚和周大妈拜别说有事儿并不是托词,她是真有事儿。 一个都没人接听,难道辞职归乡拿了她的成果还不够,还不给地儿让她说理,这是要气死谁。 谁气谁是小王八。游仙儿这么想着,可慢慢嘴鼓了起来,眼里也有泪在打转。 信息管控下公众号能坚持下来有多难那帮人是不会懂的,早知道这样她回来之前就给她们下个小小的咒,拉肚子三天三夜什么的不算太过分吧。 可她也只敢说说而已,万一又给人咒死了呢。 眼中的泪缩了回去,她目光变得黯淡。 筷子在碗里挑了好几口空气吃,上下牙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才回了神。 碗里的面早见底了,喝了口汤,嘴里咂摸的不是以前的滋味,她垂了脑袋去洗碗。 她家是开放式厨房,和餐桌还有客厅相连,疏朗大气。落地窗能将外面的光景最大程度的框进来,为此她还和父母好一番争辩。 她和父母总是争辩,因为她看着乖巧实是个乖戾的性子,总是喜欢对陌生人友好而将坏情绪给亲近的人承担。 直到没得辩,直到她一个人在城市生活。 怔怔然,一个碗洗了十分钟,她睫毛轻颤转移视线和思绪,不妨看见客厅荡进的几许深红,是火烧云。 默然又笑了,游仙儿双手湿漉漉的撑在洗手池边,凝视斜斜映在地板上的那抹瑰丽的红。 远离城市的喧嚣,小镇安宁祥和的不像话,她忽然很想将这一幕写进文中,让更多人看见。 匆匆擦了手回客厅,她脚步变得轻巧雀跃,迫不及待打开电脑,可网页还是刷不出来。 从今早刚到小镇时候就如此,手机电脑的网络一个也不能用,好像突然回到了原始社会。 可明明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啊。 仿佛有什么事情脱离控制,不,应该是所有事情都在脱离控制。 顿时中二起来,写小说的想象力用在揣测现实上,游仙儿沉浸在自己的脑洞里冲锋陷阵,正想的兴起,楼上装修的声音打乱了她的节奏。 “怎么哪儿哪儿都在装修。”游仙儿嘀咕一声,抱起笔记本去阳台。 从客厅逃到阳台再逃到卧室,最后到浴室,砰砰框框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这是要逼她出门的节奏。 气鼓鼓换好衣服,拿好钥匙和钱包,她框的一下关了门,登登登下楼梯的声音也一下比一下响。 一套灰色运动装搭黑色帆布鞋,短发扎起来像小麻雀尾巴似得,26岁自诩大龄女青年的游仙儿就这么不顾形象的在街上闲逛。 两只手露出大拇指插在外套口袋里面,眼睛始终保持在地上找钱的热情,其实她只是在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活动广场,硕大的音符钻进耳朵嗡嗡嗡的在脑袋里回荡,游仙儿掏了掏耳朵这才看明白眼前的状况。 以张大妈和周大妈为首的两大广场舞天团正在激烈的尬舞中。张大妈她们跳的是婉约的扇子舞,扭腰兰花指打扇子,一个回头抬眼妩媚又暗含杀气。 接受到杀气,周大妈不甘示弱的拍手拍腿,歌词里正唱到“我们的姿态最豪迈”,于是周大妈一个半下腰再跺脚,眼神如电射向张大妈。 叹为观止,霎时间心底虚幻的想象如烟消散,游仙儿只觉得现实生活的气息携着暖风扑面而来。 活动广场各处亮着颜色不一的灯,中央有个巨大的花坛,游仙儿蹲在上边看活宝似得两大妈直乐呵。 可她心思沉,欢乐后面总跟着忧。这会儿眼前灯火通明的热闹场景褪去,她又开始念起她爸妈。 她本来是双手撑着脸,想事情入迷脸渐渐往手心里沉,直接把自个儿的脸挤成一个倒着的葫芦。样子有些滑稽,可她眼神空濛,周身是过路人能轻易感知的沉痛气息。 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去思考人生,游仙儿低头拐出了广场,往大堤上走。 树影和路灯甚至还有蝉鸣,微风柔和,她跟着大河的一个旁支到了小溪流,不过了拐了个弯,却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想她现在表情应该和“还有这种操作”的表情包一毛一样,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河水里面会有粉色荧光,还有章鱼!? 就算它是可爱的透明的粉色而且还闪烁着微光,也改变不了那是章鱼的事实!她最害怕的动物...之一。 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透明的粉色动物似乎发现了她,往她这边聚集过来,如此吊诡的景象让她身体不自觉警觉起来,还有满身的鸡皮疙瘩。 虽说她是有一些些不为人知的奇怪能力,但是对章鱼的恐惧,是克服不了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旋风一样,游仙儿转身撒丫子狂奔。中途掉了一只鞋事小,她还把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撞了个满怀也没说一句抱歉...... 可是她哪里还有闲心顾及到礼貌?捡起之前的脑洞,短短几秒钟,她脑海中人类已经以各种诡异的方式灭绝了n次,她现在只想回家,严加警戒! 于是男人只看见游仙儿绝尘而去的背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对,炸毛的、可爱的小猫,男人低低笑了起来,手放在胸前,那里似乎还有游仙儿身体的触感和气味。 粉色的河水如梦似幻,男人将手伸到水中,一个章鱼游过来大眼睛盯着他似有不满。 感到它的控诉,男人又是一笑。 “对,她就是我说的那个人,你们怎么会可怕呢?至于她为什么跑的那么慌张......应该是自己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章鱼似懂非懂眨眨眼,慢悠悠游回去,中间回头的时候还看见男人满是笑意的眼睛。 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背影挺拔修长,他沿着河岸走着,潺潺流水和着他脚步的节拍向前。小镇并不大,河水绕了小镇刚好一圈,男人于是便走了一圈。夜幕中有飞鸟经过,它的瞳孔里倒映出来的,赫然是被粉色河水堪堪围住的一片祥和的小镇。 一个振翅,飞鸟往前俯冲而去,却在某一刻没了踪迹,消失在了半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