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连上天都觉得我可怜,一向雨水稀少的南蛮在夜里下起了一场雨。
雨水前所未有的凶猛滂沱,将所有痕迹都冲刷干净。
半夜惊雷,我躺在夏侯冽身边抱着他,身子簌簌发抖,真希望这个男人下一秒就能醒来,把我揽在怀里低声说着安慰我的情话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时去窗外看了看,街道地面上还留有许多银亮的水渍,这场雨下了一夜。
收拾好去了楼下的茶室,我本想外出买几个包子回去吃,忽然听到茶室内有人爆发出了一阵大吼
“你们说什么,西达大将军起兵造反了?”
我心一跳,赶紧跑了过去,刚好就看到有个人用手打着另一个人的脑袋,呸道:
“什么造反,西达大将军手里可是拿有了圣旨,是越国皇室钦点他为皇上的圣旨!他才是天命所归!”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一点点往后退,不想被这么多的人挤着,好在那些人说话声够大,我退到后面都听得到。
“西罗皇上当初手里不也拿着圣旨吗,说是越国皇室钦定他为皇帝,所以才一路横扫入主东宫啊!”
“切!我才不信呢,估计是假传圣旨吧?”
其中一个人不屑道:“你看看西罗登基之后,有提过任何关于圣旨的事情吗?据说他还否认了圣旨的存在呢!我看他啊,是根本没有得到圣旨,西达大将军手里的圣旨才是真的!”
讨论生越来越响,我默默地退了出去,走到街上去买包子,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西达,反了!
将包子拿到楼上去,温明一脸着急地看着我,“小姐,你刚刚跑去哪里了?温明只是去了一趟如厕你就不见了,还以为你被人掳走了?”
我刚起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温明,原以为他是出去打探消息,没想是去解决三急。
我笑眯眯道:“温明,没事,我们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温明眉头轻蹙,疑惑地看着我,我将在茶室内听到的消息说与他听,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西达愿意反,南蛮就会乱,南蛮一乱,他们就没有精力放到我们身上了。”
国家都乱了,哪还有心情去抓别国的敌人?
温明皱了皱眉,“小姐,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出去打听一下。”
温明打听消息非常迅速,也要全面很多,不愧是夏侯冽调教出来的人。
没等一会儿,他就走入了我的屋子,关上门跟我说:“西达的确是反了,据说边陲从昨天晚上就开始集结军队,今天早上开始出发进京城。”
温明话语一顿,有些赞叹道:“西达拿的借口就是你给的那个圣旨,小姐,你真是聪慧。”
我勾了勾嘴角,当时我直觉告诉我圣旨有用,冒着很大的风险向公孙诺要了圣旨,现在一想,还好自己要了圣旨。
我眼眸一暗,那时候,谁能想到圣旨能救我们的命呢
提起圣旨,我就想到了几个人:“公孙府一家还好吗,还有成沁等人,她们能不能找到路过来?”
温明一一回答:“公孙府自从你和王爷逃走之后,一家都沦落为阶下囚了,成沁当时被叶冉王爷给劫走。嬷嬷和柳依惨了点,直接被发配充作官妓了,我用了一些手段将她们救了出来。”
“她们被安置在了东洲,等我们日子稳定了,我会想办法联络她们的。”
我眼神一凝,想了想还是问道:“温明,当初把夏侯冽从皇宫里救出来,应该有很多人吧,那些人”
我话一顿,看了看温明的脸色:“他们没有跟过来南蛮吗?”
敢救夏侯冽的,必定是夏侯冽的亲信,而且还胆识过人。
若是那群人能够集结在我们身边,夏侯冽的安全就有了层保障。
只是温明无情地将我的想法给打碎了,“小姐,他们是不会来南蛮的,但他们会等王爷回去。”
温明轻声道:“那些人在越国很有威势,要么就是前途一片光明,我之前跟王爷通过气,王爷甚至连营救都不肯让那些人参与过来,还是我们擅自做了决定过来救他。”
“若是王爷醒了,他一定不会让那些人跟过来的,救他是情分,没必要自毁前程。”
我抿了抿唇,西达爱民如子,那夏侯冽呢只怕是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我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沉默睡去的夏侯冽,多日的逃亡让他的身形瘦削了不少,脸也染上了一抹苍白。
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手抚摸了下他的脸,低声喃喃:“夏侯冽,那么多人都在等你,你快点醒过来吧”
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缠,然后一点点握紧,我闭上了眼睛,颤着声道:“温明,不能等下去了,下午若是没出什么事,就去请大夫吧。”
之前是逃亡路上太过紧张,根本没时间去找大夫,现在则是害怕去寻找大夫怕从大夫嘴里听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噩耗
到了下午,西达大将军才是越国皇室所钦定的南蛮皇上这则流言越传越烈,小镇上还自发集结了几队士兵。
当看到那几对士兵从客栈门口经过时,我心惊地想不会是过来搜查我和夏侯冽的吧?
慌了一会儿,发现士兵根本没有进客栈,而是继续往前走。
“传闻我们镇上的知县大人和西大将军曾是军中好友,后来打战时知县大人受伤了,无法上战场才从军队里退了出来,现在一看,传闻果然不假。”其中一个人喝着茶道。
另一人好奇了:“怎么不假?难道这群士兵是去支援西达大将军的?”
那人翻了一个白眼,“自然是去支援西达将军的,那西罗无德无能,就占了一个嫡长子的名头,这么平庸的一个帝皇,南蛮真被他统领,那才叫不幸呢!”
我心重重一跳,无德无能站了个嫡长子的名头这位男子的话让我不由想到了太子夏侯明。
皇上病危之前就把夏侯明给派了出去,整个夺嫡过程中他都没有出现。
夏侯尊对外放话说他已经死了,但如果他没死呢?更甚者,如果夏侯明是被皇上故意派出去保护了起来呢?!
我心重重一跳,皇上病危这件事当时在越国传的风风雨雨,我逃走时还看见了他,精神十足的模样没有一点病气
脑海骤然划过一抹猜测,越国这一场夺嫡之争,该不会是皇上故意展示出病危的模样引诱皇子出手的吧?!
心脏砰砰直跳,我的手狠狠攥紧成拳,如果真是这样,那皇上的心智也太可怕了,都说虎毒不食子,但他却亲手算计了自己的孩子!
那夏侯冽呢夏侯冽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皇上病危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如果真知道,那为什么一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时他要集结军队?
当时是摄政王把持朝政,而夏侯冽要维护皇室的正统所以集结军队,发生事情的太过险峻突然,让我当时的脑袋一片乱糟糟的,来不及反应就被卷入了绑架当中。
现在一想,集结军队的做法根本不符合夏侯冽的风格!
他这么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对皇位有兴趣的话,集结军队是为了争,对皇位没兴趣的话,就根本什么都不会做!
我越想下去头脑越发一片混乱,心跳急促,感觉自己似乎推出了什么大秘密,而这个秘密,会影响我和夏侯冽
“小姐。”温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立时被吓了一跳,身体往上一蹦,见是温明,才安心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温明愣了愣,“小姐,你没有事吧?”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温明身后跟了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老人肩扛着一个药箱,我恍恍回神,站了起来把大夫带进了楼上房屋。
大夫拿起夏侯冽的手把了一会儿脉,又掀了掀夏侯冽的眼皮,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我:“这位”
温明接话:“夫人。”
老大夫:“这位夫人,你的夫君一点事情都没有啊。”
我惊愣在当场,心里早就做好了大夫人会说什么病情严重的话,没想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忍不住问道:“大夫,我的夫君醒来之后不会说话,不会走动,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只会张开嘴巴吃东西,吃完东西之后又闭上眼睛睡去,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大夫伸手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眉头一皱,脸上一片凝色:“可他的脉象强劲有力,一点都没有生病的迹象啊”
他话一说完,躺在床上的夏侯冽刚好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黯淡木然,早没有往日的讳莫如深,他呆呆地看着大夫,我赶紧走过去拿起烙饼撕碎,塞入到他口中。
夏侯冽就这么睁着眼睛吃着东西,大夫看了好一阵惊奇,伸手在夏侯冽面前挥了挥,甚至是拿出针往他的眼睛上扎,他都没任何反应,仍是一片木然!
温明和我都全身绷紧,死死盯着那根针,好在大夫及时收手了,不然我们都要以为他是别人派来杀我们的!
大夫眉头紧皱,喃喃道:“这不对啊,怎么会这样”
夏侯冽吃了好几个烙饼,我将他扶了起来喂了些水给他,他照样喝下。
进食完,夏侯冽又闭上了眼睛。
大夫看完全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活死人?”
我赶紧追问:“什么叫活死人?”
大夫沉吟了一会儿,“活死人,就是一个人的头脑已经死掉了,但他的心没有死,所以身体各项机能都是正常的,传说活死人都是大脑受到重击造成的。”
“要变成活死人的要求有很多,首先这个大脑受到的重击要有分寸,刚好达到破坏人的脑子,又不能让人一下死亡。再然后就是这心了,这个心得强壮有力,才能”
脑门倏地一股热血上涌,我直接把大夫拽起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啪!”
“你这个庸医,你胡说!我的夫君明明好好的,他会睁开眼睛,会张嘴,会吃东西,怎么会是一个活死人?!”
我愤怒地质问着这个大夫,我不相信!
夏侯冽的脑袋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重击,他只是经脉被叶冉挑断了而已,怎么会变成一个活死人大夫口中的活死人,不就是上一世的植物人吗?两者根本不一样!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梗着脖子声音沙哑地吼道:“他的身体还很健康,你一开始都说了他什么病都没有,怎么会是一个活死人!”
不会的,夏侯冽不会变成这样的,不可能我死死地咬着唇,将大夫狠狠推倒在了地上,跑到床上抱起了夏侯冽,吻着他的额头。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你跟我说话啊,你说话啊”
我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低语,泪珠砸到了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朵透明的花,我不相信
大夫怒不可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蛮不讲理!他就是一个活死人,除了会睁开眼睛会张开嘴巴,其他一切都符合活死人的特征,他已经死了,救不活的!”
“你给我闭嘴!”我转头朝他咆哮,眼神狠戾地盯着他:“你这个庸医!我不相信你,你给我滚,要是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大夫脸红脖粗,想要走过来说些什么,中途被温明给拦了下来。
温明把大夫劝了出去,我转过头继续抱着夏侯冽,很紧很紧,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了那样。
耳边还能听到温明和那位庸医的说话声
“大夫,我家夫人和老爷很相爱,她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受不了,情绪有些激动,您先回去吧,这是诊金。”
大夫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种人老夫也不是没见识过。听我一句劝,活死人是救不活的,他已经死了,与其让他半死不活地活着,还不如给他一刀痛快罢。”
我狠狠攥紧了拳头,低头看着怀中的夏侯冽,哽咽道:“夏侯冽,你不是活死人,我知道的,你的意识一定是清醒的,我不会放弃你的,你的身体一切很正常”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温明走了过来,他沉默了许久,道:“小姐,王爷他”
“他什么事都不会有!”我想也不想地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只是累了,睡着了,意识不清醒了,有一天他就会醒过来的!”
是的上一世脑死亡的植物人都能通过夜以继日的呼唤把他们给唤醒,我的夏侯冽比植物人好多了,他能睁开眼睛,能吃东西,一定能被我唤醒的,一定能
我用手抹了抹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温明,这个大夫是庸医,我不信他,你在出去请几个大夫过来。”
温明低声应是。
大夫陆陆续续的到来,有的说看不出是什么病,有的说是活死人,有的说他没有病
还是最后一个请来的游医有点墨水,他观察了夏侯冽好一会儿,特意从下午等到了晚上,就等着看夏侯冽睁开眼睛进食的场景。
看完了之后,游医眉头紧锁,我紧张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不同的给我听。
游医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位老爷,症状有点像是活死人,但有几点却跟活死人不符合,我以前曾看过真的活死人,那些人都没有这位老爷灵动,我看着他,反倒是像”
游医话语一顿,我眼睛一亮,将手中的金子塞入游医怀里,“大夫,像什么,我夫君要怎么治疗?”
游医晒然一笑,将怀中的金子放在了桌子上,并不拿在手里,“夫人莫急,我只是想要怎么跟你解释罢了。”
“我想了想,他这种症状更像是得了癔症,不是被撞客了那样胡言乱语,而是受到了一些重大刺激进入了一种与我们隔绝的状态。”
游医说话断断续续,似是在想要如何表达的更清楚。
“比如我曾给一户人家中三岁孩儿治疗,那位孩儿原先好动活泼,后来因为太过好动而被爹娘关在了屋子里。”
“爹娘都出去做事,遗忘了孩儿,那孩儿在屋子里待了两天两夜,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体瘦弱的就跟个骨头似的。从此以后,那孩儿再也不肯张嘴说话了。”
“就算大人强迫他张嘴说话,那孩儿是张开了嘴,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偏偏我去给他检查的时候,发现孩子的喉咙并没有受损。”
游医说了一堆,最后看向我:“夫人,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怔怔退后了几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抹悔恨从心头冲起,我脸上一片痛苦,怎么会不明白
游医的声音传来:“我看这位老爷身上的经脉都被挑断了,就算醒来后也会成为一个废人,而老爷就算陷入了沉睡当中,身体各项能力也很好,可见之前是个善于锻炼的。”
“我猜想,是不是挑断经脉这件事对这位老爷难以忍受,所以才”
“你不要说了。”
我声音嘶哑地打断游医的话,蹲了下来双手抱头,如果我当初肯跟叶冉走,夏侯冽是不是就不会被挑断经脉,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不要这么想,用别的方法安慰自己,就算我肯跟叶冉走,叶冉如此变态的人,很大可能也不会放过夏侯冽媚烟,不全是你的错
我双手捂脸,泪水顺着指缝一点点地往下流,做不到我做不到不去想那些,整个脑子都灌满着我害了夏侯冽的思想
我细弱地呜咽着,怔怔地抬起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夏侯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温明在我蹲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游医给请走了,他走到我身边,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到了什么:“小姐,这不是你的错。”
我怔怔摇头,只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将温明给推开,踉跄地跑到床上抱着夏侯冽,蜷缩在他的怀里,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温明离开了。
我被门的声响扯回了神,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将夏侯冽的手臂给抬起来抱在怀里,就这么睁大着眼睛流着泪。
一夜无话,我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日清晨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酸涩,伸手摸了摸,有些疼。
我醒来的时候,门刚好也被人给推开了,温明走进来,轻声道:“小姐,要不要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