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满是红痕红点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平静道:
“成沁,以前有人跟我说过,想要对别人狠,就要先对自己狠,这次我不装成对花粉过敏,就会被公孙颖倒打一耙,在阿爹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成沁忍不住道:“小姐,你可以将嬷嬷的分析全都告诉给公孙大人听的,就不用伤了自己。”
我反问:“就算我如实说了,公孙颖大可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她以前就住在芳草园,她天天闻都没事,怎么会知道我不能闻?”
“我的指责反而成就了她的无辜,她只需要合理地解释一下,别人就会认为我咄咄逼人蛮横的指责她。”
“更何况花粉冲撞相克,那些大夫还不一定能诊断的出来,我还不如伤了自己,让公孙诺更加怜惜我,去指责公孙颖不懂事。”
成沁听得有些懵,我轻拍了她的肩膀,如果可以,这些事情我也不想告诉给成沁听。
只是公孙府比虞美人更要复杂,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太简单了,成沁必须要尽快成长起来,才能跟上我的脚步。
我不会要一个累赘,更不想成沁忽然死在我面前我深吸几口气,用凉水浸泡过的面巾放在了发红的手臂上,忽然有些明白夏侯冽对我的感情了。
就如我此时对成沁这样。
公孙诺叫了大夫上门过来看我,我手臂上的症状跟过敏反应差不多,大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开了一些伤药给我便离去了。
成沁亲自把药抹在了我的手臂上,她咬着牙,目光专注认真,轻柔的仿佛在摸一个易碎的珍宝。
我能感觉到她手微微颤抖着,给我上完药之后,成沁一把跪在了我的面前,坚定道:“小姐,以后成沁一定会让自己更狠一些,不拖你的后腿!”
我心底微微刺痛,我并不想让成沁学我一样双手沾满血腥成沁成沁,李程沁她的名字代表了我上一世的寄托
我回过神来,眼眸一利,亲自将成沁给扶了起来,想要在这吃人的古代活下去,必须要让自己心狠手辣!
“成沁,我教不了你什么,多去跟嬷嬷交流,她会教你的。”
嬷嬷听到我的话,也一把跪在了地上,“老身定不负小姐所托!”
我看着她们,声音微凉道:“我一无所有,只能靠你们,靠着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在毫无根基的公孙府里生存下去,以后去到了五皇子府,也是如此。”
“成沁,南嬷嬷,我们要好好的活下去!”
成沁和南嬷嬷重重朝我磕了一个响头,异口同声道:“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事情总是猝不及防的到来,我刚用完晚膳回到芳草园,公孙诺就派人跟我说三皇子和五皇子相携上门拜访,公孙诺要我出去与他们见面。
我平静的喝了一口茶水,跟奴仆说了一声知道了。
奴仆一走,成沁和嬷嬷都担忧地看着我,坊间早有传三皇子与五皇子不和。
现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一同过来,她们怕三皇子会对我做出些什么,比如三皇子当着五皇子的面羞辱我。
我闭了闭眼睛,没将心中的忧虑表现出来,在脑海里将三皇子可能会对我做的事情过一遍,再次睁开了眼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坚定地踏出了芳草园。
大厅上,公孙诺坐在主位上招待着三皇子和五皇子,他是当朝宰相,按照规格并不需要给皇子让礼。
气氛看着一片和乐融融。
哪知我刚坐下,三皇子就把矛头对准了我,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笑呵呵道:“这不是媚烟吗,怎么你会在公孙府上?”
公孙诺道:“这是小女公孙萱,前几天才认了回来。”
我有些紧张,低垂着头看着桌上的食物,不发一语,头皮感觉一阵刺痛,三皇子打量我的视线非常灼热。
过了半晌,三皇子道:“公孙萱?哦,本皇子记起来了,宰相以前曾丢过一个孩子,原来那孩子就是媚烟,恭喜宰相大人重获女儿,可喜可贺啊!”
三皇子场面话说的真好,在他一顿祝贺下,公孙诺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道:“能重新找回萱儿,的确是一大幸事。”
三皇子转头看向身旁坐着的夏侯冽,漫不经心道:“恭喜五弟,不仅有公孙家的嫡女被抬进公孙府,就连公孙家的长女也纳入你府下,五弟福运真好。”
我手微微握紧,心悄悄地提了上来,三皇子与夏侯冽一直不对头,今天来绝对不是为了夸赞夏侯冽。
夏侯冽清冷道:“我也想不到媚烟有如此身份,一切都是命吧。”
“一切都是命”三皇子轻轻咀嚼着这句话,眸里闪过一抹精光:“的确是命,正如五弟你小时候成了毒人还能大难不死,现在随便遇到个红尘女子竟然还是公孙家的长女。”
“看来公孙府跟五弟真是有缘啊,五弟,你可要好好把握了。”
三皇子伸出手拍了拍夏侯冽的肩膀,轻声道:“得到了宰相的支持,五弟离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进一步了。”
我心重重一跳,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夺嫡之争,夺权之争,是最不能说出来的!
三皇子忽然挑明了皇位这件事是什么意思?是公然的敲打警告,还是又有另一层不可告知的秘密
公孙诺也脸色微变,拱了拱手道:“三皇子,还请谨言慎行!”
三皇子哈哈一笑,豪爽道:“宰相不必如此拘谨,我一切都明白的,你唯一的两个女儿都嫁入五弟府中,就算不想要站队也不得不站队,原本我还想要”
“三哥!”夏侯冽忽然打断他的话,黝黑的眸子盯着他:“三哥,你喝醉了,父皇尚且健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父皇哦,是了,现在的皇上听说正值壮年,早早就生下了各位皇子,谈论皇权这件事尚且太早了些但三皇子这公然毫不掩饰的野心
三皇子与夏侯冽对视了半晌,勾了勾嘴角笑道:“五弟说的是,三哥的确是喝多了酒。”
我心稍稍一松,揭过去就好,夺嫡之争太过敏感,稍有一句不慎,传出去就会人头落地
宫闱之争那是比战争还要惊险万分的厮杀啊
我刚庆幸他们不在谈论如此严重的事情时,三皇子又把目光看向我,虽然脸上带笑,但那双眼睛却让我想起了周大人,心中升起了一抹厌恶。
他道:“媚烟,你的母亲是南萱,十几年前,她可是一位名动天下的奇女子,其中最以诗歌出名,听说你在晋州以才闻名,今日可否作诗一曲?”
我扯了扯嘴角,脸上笑容有些僵,现在的我哪有心情作诗
“三皇子殿下,媚烟的才名都是虚名,做不得准的,媚烟何德何能”
“话可不是这么说。”三皇子打断道,“自古有其母必有其女,虽然你与南萱并未有一日相处,但一定也有继承了母亲的天分,今日,恳请你作诗一曲让我开开眼界。”
三皇子虽是请求,但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霸道,他紧紧地盯着我,让我有种他今晚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预感。
三皇子是有备而来!
我面色犹豫,并未出声,公孙诺率先替我讲话:“三皇子,小女还年幼,即兴作诗可能”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三皇子自言自语地说道,似是没听见公孙诺的话,“听人说这还是媚烟四年前的诗作,四年前就能写出如此豪迈的诗,四年后想必实力更加厉害”
公孙诺话语一噎,脸色也有些难看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我朝他们福了福身:“盛情难却,但萱儿已很久没有作诗了,还请给我些时间想想。”
三皇子笑呵呵道:“去吧,我很期待媚烟,哦,是萱儿小姐的诗词。”
我再次福了福身,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夏侯冽,他正好也看向了我,晦暗深沉的目光似是闪过一抹担忧。
我别过头去,往别的地方走,以此来平复心中的焦虑。
作诗作诗我拼命想着前世记得的诗词,描写战争的不能用,描写人间疾苦的不能用,甚至是写一些风景的,也不能用!
谁知道三皇子会不会从中引申出了夺嫡争斗,往外散播流言玩死我。
我咬了咬唇,走到了窗前,绞尽脑汁想着前世的诗词,偶有一些零星诗词一闪而过,但因为只有单句而不能用。
我想起了连幼儿园都会的咏鹅,但此处别说鹅,连只动物都没有,如何拐到这身上去?
夜色凄清,簌簌的风吹来,让我焦躁的心情缓和了一些,我看见窗外的树在风的吹拂下,纷纷把枝头的花瓣给吹落下来,就像一场花雨。
我忽然眼睛一亮。
转过身子,我走向了大厅。
三皇子一直注意着我的动静,见我回来了,特意问我:“萱儿小姐是否有灵感了?”
我点了点头。
三皇子又道:“看你脸上如此自信,想来这首诗必定能名动天下吧?”
我心一凛,低声道:“媚烟不才,这首诗只当的了一般。”
三皇子摆了摆手,“萱儿小姐不必自谦,我曾查过你所作之诗,个个都是经典,这首肯定也很厉害。”
我藏在衣袖下的手捏紧拳头,心中恨不得把三皇子放倒在地上踩上两脚!
先前逼迫我作诗,现在我能作诗,又用言语陷阱让我下套,如果接下来我这首诗达不到他口中所说的要求,估计明天就会有一大堆侮我名声的传言在坊间流传
三皇子就这么看不得五皇子好?呵我在心底冷笑,这下还真是让他失望了。
我没在替自己辩解,而是直接说出了诗句:“此诗是由窗外纷飞的花瓣有感而发”
我负手而立,装出一副沉稳的模样:“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我边吟诗边往前走了几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场上忽然一片安静,只剩下三皇子重复着这首诗的声音,“春眠不觉晓花落知多少”
半晌,他拍掌称赞:“好!好一个春眠不觉晓!”
三皇子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辨不清那双眼睛蕴含的情绪,似是感叹,又有些阴冷,更有些欲除之后快的危险
他转头看向夏侯冽:“五弟,这下你可有福了,如此有才的萱儿小姐,就连三哥也忍不住心动了。”
我身子轻轻一颤,从脚底板上窜起了一抹寒意,三皇子的心动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一条比夏侯冽更加锋芒毕露的蛇,被他惦记着都得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安危。
夏侯冽回道:“三哥说笑了,萱儿只是侥幸罢了。”
三皇子轻酌了一下酒杯,看向我道:“是不是侥幸三哥心里分的清楚,媚烟,你和你母亲南萱真是像啊。”
“多年前我在金銮殿上,曾有幸见到南萱,那日父皇让她作诗,她不负众望,作出了一首连父皇都赞不绝口的诗,父皇最爱惜有才之人,所以就起了纳南萱为妾”
“三皇子!”公孙诺脸色阴沉地打断,努力压抑着眸底翻涌的情绪,道:“今日夜色已深,再不回去皇子府就晚了,我送你们回去罢!”
我有些惊愕,公孙诺怎么忽然提出要送客?之前就算我被三皇子逼迫,也没看见他发这么大火气。
就连三皇子也感觉有些意外,脸上有些吃惊,“宰相大人,你”
公孙诺连端茶送客都省了,直接站了起来,“我现在就送你们出去。”
三皇子与公孙诺对视了半晌,忽然笑了声,他站起身来离开,夏侯冽也跟着起身离开。
我眉头微皱,坐在厅里看着公孙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明白他今晚为何公然得罪三皇子。
不一会儿,公孙诺送完皇子返回大厅,亲自走到我面前,神情颇为复杂:
“萱儿,关于你母亲的身份,我不想让你从别人口中知道,你想要知道些什么,都可以来问我。”
我这下全明白了过来,公孙诺之所以赶三皇子走,是因为他提到了南萱!
我看到他提起南萱时整个人都弥漫着淡淡的哀伤,眼底那抹悲痛汹涌浓烈,我忽然又替南萱感到不值了。
现在才来悔恨有什么用,佳人已逝,他这幅悲伤的样子南萱再也看不到了。
男人啊,如果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珍稀,那这种失去的代价未免也太过重了
我冷冷一笑,打断了公孙诺的碎碎念,“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我母亲南萱的任何事情!”
公孙诺看着我:“萱儿”
“我不是萱儿!”我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你的萱儿,我叫公孙萱,不叫南萱!你对我母亲的想念,大可去她长满青草的坟头说,不用在我面前说。”
“公孙诺,我叫你阿爹,是因为我不得不叫你阿爹,在我心中,我的阿爹在他任由别人把我母亲赶出公孙府时,已经死掉了。”
公孙诺眼眶泛红,伸出手紧紧地抓着我:“萱儿,阿爹不是有意的,当初我想阻止,但穆落以死相逼,我不得不放她出去。”
我重重扯开了他的手,眸底闪过一抹讽刺:“公孙大人,你用错了一个字,不是放,而是赶,如果没有你的默认,穆夫人敢对我母亲下手?”
穆家,就是公孙诺的原配嫡妻,这位女子也是可怜,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公孙诺仍在辩解:“萱儿,当年事情很复杂,我可以一点点跟你详说”
“不用了。”我冷冷地看着他,“我对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感兴趣,我只知道我的母亲被你们赶出了公孙府,孤苦无依的生下了我就离世了。”
“而你,在来晋州后就弄丢了我,在我母亲不在时,又另娶了一位娇妻。左拥右抱,公孙大人真是好雅兴!”
我的话如一柄锋锐的剑狠狠地戳入公孙诺的心中,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用力握紧着拳头,眸底悔恨翻涌。
我明白他为什么娶大夫人,因为大夫人有一双与我极像的眸子,我也是进了公孙府后才发现的,每当大夫人一脸含羞带怯地看着公孙诺,她的眸子,就与我极为相像
呵,男人
我与他擦肩而过,公孙诺再次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嘶哑道:“萱儿,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是我的女儿,阿爹不会害你的。”
“五皇子并非良人,他的野心不见得比三皇子要少,我可以帮你寻一个富贵人家,你嫁进去可一生无忧。”
如果他早点说出这句话该多好,赶在我没献身之前我狠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意给憋了回去,夏侯冽这一条船,我已经下不来了!
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一片明黄的衣裙,我眼眸微闪,道:“我已经是五皇子的人了,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血,阿爹,我离不开五皇子了。”
我转过身主动伸手握住了公孙诺,“萱儿自小无依无靠,嫁入皇子府也是孤单力薄,恳请阿爹帮我,给我点依靠。”
面对我忽然的主动示软,公孙诺受宠若惊,连忙握着我的激动道:“好好好,阿爹一定会为你撑腰做主,有阿爹在,五皇子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想要离开,但公孙诺见我脾气难得软和,拉着我的手不放,硬是絮絮叨叨地讲了些他和南萱之间的事情。
我不得不碍于之前的示软听下去,直到我说困了,公孙诺这才肯放我离去。
我走出大厅的时候,特意看了眼之前之前明黄衣裙出现的位置,衣裙的主人躲在一个粗大的梁柱后,努力将身子隐藏起来,但她却忘了鞋子。
她那双高高的花盆底微微露出了一部分,我眼神一凝,认出了这是公孙颖的鞋子。
公孙颖一直都以夏侯冽的正妻为荣,以公孙家的小姐为荣,当她敬爱的父亲说出会帮我而完全忽略了她这个女儿时,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我眸底一片冰凉,重重跨出了大厅。
当日欺我辱我之人,我会用自己的手段,一点点回报给她们!
接下来好几日,我都窝在芳草园里足不出户,看上去似是被那晚的惊险给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