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择良木而栖。”步敬谦的饭碗放在桌子上,没有丝毫的诧异,淡淡地回答着叶承涵,“我从步家净身出户后,那些人就不再受我控制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和他们之间是平等的,我并非他们的首领,以往我有权有钱时,他们才会跟我合作。”
这话池北辙几人相信,桌下池骁熠微微用力捏住了叶承涵的手,这女人太一根筋不会说话,步敬谦到底是乔凝思的父亲,乔凝思还在场,总不能像叶承涵这样审问步敬谦。
“我们想知道那些人的行踪和窝点,继而让警方对其一网打尽。当然,我池骁熠自认为自己也不算什么好人,并非是想为民除害、造福一方,我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帮警方查案缉拿凶犯。”池骁熠说这话时,目光始终放在步敬谦未曾抬起的右臂上。
今晚一直都是朱静芸在给步敬谦夹菜,池骁熠倒是不清楚原来步敬谦是左撇子。难道他是在掩饰什么吗?
池骁熠心里这样猜测着。面上不动声色地低沉道:“只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招惹过犯罪团伙,尤其是我大哥当年就跟他们结下了仇恨,这些年他们也一直伺机对我大哥下手。所以不借着警方的力量除去那些人,我担心我大哥几人的安危会受到威胁。”
步敬谦闻言左手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对面的池北辙和乔凝思,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润的光芒,语气则是笃定而不容置疑的,“他们不会再伤害阿辙和凝思,我可以保证。而出于道义和信用,我不能把有关他们的任何信息透漏给其他人,所以你们若是想查,就从别的地方入手。”
乔凝思听到这里,心中的怒火冒了出来,她冷声讥诮着说:“什么承诺和道义。你这根本就是在包庇要犯,是重罪知道吗?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我才没有让警方抓你这个罪魁祸首,但这不代表我会放过几次刺杀我,差点让我命丧黄泉的那些人。”
乔凝思不是圣母,她分得清是非黑白和正义邪恶,而且她本就善良嫉恶如仇。除了她这个受害者外,那个犯罪团伙还干了其他不少草菅人命、丧尽天良的事情,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那些人都受到法律的制裁。
另一方面,在场的人都知道步敬谦的底细,尤其是叶承涵这个做警察的,那晚过后乔凝思请求过叶承涵保守秘密,放过步敬谦,叶承涵到底动了恻隐之心,好不容易才答应她暂时不向上级汇报这件事。
而今天随着朱静柔的死,很明显叶承涵在怀疑步敬谦是凶手,所以这个时候乔凝思想法设法让步敬谦配合叶承涵调查,若是步敬谦不坦白,乔凝思担心叶承涵冲动之下就会逮捕步敬谦。
乔凝思一面正义的同时,可她还是存有很大的私心,她虽然恨步敬谦入骨,但她真的做不到大义灭亲,不希望自己的亲生父亲后半生在牢狱中度过,不然到时候她的母亲怎么办?
步敬谦听出乔凝思语气里的惊慌,知道其实乔凝思是在担心自己,步敬谦心里顿时很高兴满足,笑了笑对乔凝思说:“是我指使他们刺杀你的,如果你非要报仇的话,就来找我一个人好了。”
就算是警方的力量也难以和犯罪团伙抗衡,要剿灭整个犯罪团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步敬谦不希望乔凝思参与其中,以往他做了很多对不起乔凝思的事情,而如今他想保护好乔凝思,不让自己最爱的女儿再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女儿恨他都无所谓。
“你”乔凝思气得肩膀颤抖,说不出话来。
步敬谦是脑子有问题吗?既然想请求她的原谅,那更应该为他自己辩白,而不是把所有的罪名都一个人揽下来,再者他难道还看不出来,叶承涵和池骁熠今晚是有备而来吗?只有坦白澄清,她这个做女儿的才不会太为难,才能帮他。
乔凝思恼得连饭都不想吃了,起身就要回自己的住处,却被池北辙拉住胳膊。
乔凝思只好压着火气,重新端起碗吃着,只不过这次她不再说话了。
叶承涵见步敬谦根本不配合,她一巴掌拍在餐桌上,豁地站起身,池骁熠拽都拽不住,叶承涵已经说出来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怀疑杀死朱静柔的真正凶手就是你步敬谦或是你让手底下的人做的,步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池骁熠:“”
这也确实太不拐弯抹角了,在池骁熠又一次要拉叶承涵坐下,叶承涵却说了一句滚,池骁熠脸一黑,干脆也不管了。
罢了,这女人的性子根本改不掉,池骁熠心里其实还是忌惮步敬谦几分,担心步敬谦报复,眼下若是叶承涵真的惹怒了步敬谦,他替叶承涵解决麻烦好了。
就像叶承涵那晚打得是市的某个高官,他走了好多关系,又亲自去医院探望赔礼道歉,而对方也为了遮丑,才不再追究的。
步敬谦预料到叶承涵会这样问,他没有生气,在几个晚辈面前,步敬谦从来都是温润优雅的,“如果我想杀朱静柔,早在很多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而且照你所说的,我指使犯罪团伙的人杀了朱静柔,难道更好的方式不是暗杀、一枪毙命吗?何必费那么大周张,又是下迷药、锯断栏杆,又是埋木棍在地上?”
他们几个人并没有告诉步敬谦整个案件,步敬谦却一清二楚,这让叶承涵更怀疑步敬谦了,她一脸冷若冰霜地反击道:“过去的几十年你没有杀朱静柔,就跟你为什么不和朱静柔离婚是一样的道理,你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名誉吧?”
“如今你失去了一切,再加上朱静柔对凝思母亲做的那件事,所以你心中的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这才按捺不住取了朱静柔的性命,而我估计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江芷玥。但我告诉你,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你陷害江芷玥入狱,以为是一箭双雕之计,但殊不知江芷玥在牢狱中,才是最安全的。”
这番话乔凝思没有完全听懂,她知道步敬谦有杀朱静柔的动机,但为什么步敬谦要陷害江芷玥,下一个死的人是江芷玥?
乔凝思抬头看着步敬谦,想听听步敬谦的解释。
“若是我真的陷害江芷玥,并且还要杀她,那么叶警官你觉得以我的势力,就算我身败名裂了,我就没有办法让江芷玥死在牢狱中了吗?”步敬谦云淡风轻地说着,表情里有了嘲讽之意。
他反问叶承涵,“我奇怪的是,既然你也知道了在当年那件事中,江芷玥和朱静柔是同谋,你怎么不定江芷玥的罪?至于你说我爱权势和名誉,那就更可笑了。”
叶承涵还想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的朱静芸在这时开口,“在敬谦心目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权势和地位。当年他混黑道时遇上了我,我多次劝他脱离那个犯罪团伙,他果真就那样做了。”
“若不然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当上犯罪团伙的首领,但后来的这几十年里,他和犯罪团伙是互利互惠的,并非那些人完全听命于他。另一方面,他也有能力坐上步家家主之位,不过最初他就告诉家族里的人,朱静柔不能生育,他和朱静柔不会有继承人,所以这让想扶持他的那些人也没有了立场。”
“而就在不久前的晚宴上,他也为了我,宁愿净身出户。”这些事都是朱静芸最近才知道的,原来那些年并非她一个人承受着痛苦,步敬谦也为她付出了太多,只不过他们彼此都没有给彼此解释和挽回的机会,以至于错过了二十多年。
此刻朱静芸说着这一切时,她眼中泛起了泪光,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叶承涵,“难道敬谦所做的这些,还不能推翻叶警官口中他爱权势和地位的说辞吗?朱静柔到底是我的亲生妹妹,我不希望朱静柔死,那么我相信,步敬谦就绝对不会是杀她的凶手。”
叶承涵在朱静芸那样的目光下有些惭愧,低下头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我也相信步先生。”乔凝思接着说道。
就在刚刚那一刻,乔凝思觉得步敬谦是真的爱朱静芸,而朱静芸也不是善恶不分的人,几十年后还突破重重阻碍和步敬谦在一起,乔凝思坚信母亲的选择不会错,哪怕她现在还不能接受步敬谦,但她会和母亲站在一起。
“当然,光是我们相信也没用。”乔凝思看向叶承涵,认真地说:“承涵既然你已经怀疑步先生了,那就拿出证据来。”
“如果朱静柔真的是步先生杀的,那么到时候我和我母亲绝对不会再包庇罪犯。步先生若是清白的,今天你在饭桌上冤枉了他,在抓到真凶后,我希望你能跟步先生道歉。”
“好。”叶承涵点点头,她从来都是有错就改的人,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不会吝啬一句道歉。
步敬谦被指控时都没有什么表情,此刻在朱静芸和乔凝思的维护下,他漆黑的眼睛里抿入一团猩红,欣慰又感动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乔凝思却在这时拉开椅子起身,淡淡地说:“我吃饱了,你们继续吧。我今天很累,先回住处了。”
“凝凝”池北辙知道乔凝思只吃了几口饭,见状他连忙伸手要把乔凝思拉回来,但乔凝思却一言不发地甩开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池北辙看着乔凝思孤单而冷漠的背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像是被重重捶了一拳头,闷疼闷疼的。
“这段时间麻烦阿辙和思思你们两人了。”步敬谦在这时开口。
池北辙回头看向他,步敬谦在桌下握住朱静芸的手,“我和静芸住在这里有两个月了,外面也都平息了,所以准备明天就搬回我新购置的房子。”
池北辙闻言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明白过来朱静芸和步敬谦的良苦用心,因为步敬谦和朱静芸两人跟江芷玥之间的矛盾,已经影响到了池北辙和乔凝思的感情,旁人都能看出来,最近乔凝思对池北辙越来越疏离,不是刻意的冷战,而是从心里表现出来的一种抗拒,就像刚刚。
池北辙抿抿唇,又有些担忧地问步敬谦和朱静芸,“但是岳母和叔叔你们两人有钱吗?”
朱静芸和步敬谦曾经都是呼风唤雨、家财万贯的人物,如今池北辙却在担心他们没有钱养活自己,池北辙觉得这对于两人来说,是太大的难堪。
不过朱静芸和步敬谦都没有放在心上,步敬谦云淡风轻地说:“这点阿辙不用担心,虽然我现在确实净身出户了,但当年跟静芸确定关系后,我给了她一张以她的身份证开户的卡,每个月固定给她五万。”
“哪怕后来分手了,她把卡还给我,我也没有间断过,后来这些年,我钱赚得比那时多了,一个月就往卡里存进一百万或者更多,所以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想必也有几十亿了吧。”
不要说池北辙和池骁熠几人了,就连朱静芸自己也很惊讶,她知道当年步敬谦给她钱,并非是以包养来侮辱她,那时他就单纯地想让她花他的钱。
但朱静芸不知道,多年来步敬谦竟然一直坚持往卡里放钱,就算存钱,也不是这个存法吧?
朱静芸怔愣地盯着步敬谦。
步敬谦想亲朱静芸一下,可知道朱静芸不愿在晚辈面前失态,他只好用力地握紧朱静芸的手,低沉道:“只是一种习惯和寄托而已。”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欺骗自己你还在我身边,还是花着我的钱,你朱静芸依旧属于我步敬谦这个男人的。”
朱静芸的眼泪掉了出来,大颗大颗像是珍珠一样,砸在步敬谦的手腕上,步敬谦忍不住,到底还是弯起手臂,把朱静芸搂入怀里。
这天晚上池北辙先回去了,留着池骁熠和叶承涵走在后面,今晚的月色很好,栈桥的栏杆上堆了一层雪,把夜晚映照得越发明亮,池骁熠和叶承涵一路沉默地走了一会,池骁熠突然笑了一声。
叶承涵觉得莫名其妙,想问池骁熠抽什么风,池骁熠的脚步停了下来,叶承涵也只好顿住,一抬头就对上池骁熠那双灼热的桃花眸里,而他身后挂着一轮圆月,这样唯美寂静的背景下,男人的脸也忽然变得柔和,叶承涵的呼吸猛地一窒。
“承涵,现在我在想”池骁熠抬手握住叶承涵的脸,冰天雪地里,他的手掌厚实而又温暖,叶承涵无比贪恋他的触碰,一时间也忘记了推开池骁熠。
而池骁熠唇边依旧噙着几分的笑意,用他低沉而好听的嗓音一字一字说:“我在想其实我可以学学步敬谦,你不要我的房子和五百万,那我也给你办一张卡。”
“我一个月放进去五百万,到哪一天我也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了,你这里还有我一大笔钱,这样我就无所畏惧了。”
他分明说着很温柔深情的话语,可叶承涵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看到池骁熠此刻笑得有多勉强,并且苦涩又落寞。
叶承涵胸口一阵剧痛,她想也没有想就问池骁熠,“池家是不是快破产了?”
池骁熠一愣,随后放开叶承涵,云淡风轻地说:“谁知道呢,反正给你开个户放钱进去,也能以防万一。”
“我怎么帮你?”叶承涵仿佛没有听见池骁熠戏谑的话语,往前走出半步,认真地问池骁熠,“除了尽快查明真相,让江芷玥出狱外,我还能怎么做?”
“池骁熠,我让叶家帮你好吗?当然,我没有要求你回报,我”
话说到一半,池骁熠突然没有来由地打断叶承涵,低沉地问:“其实你是爱我的对吧叶承涵?”
叶承涵的身子猛地一颤,在池骁熠紧逼的目光下,她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很快,都要冲破胸膛了。
叶承涵连忙低下头,两手松开了攥紧,攥紧了松开如此反复中,她想起池骁熠住院装失忆时,问她真正爱的男人是谁,当时她没有说,只告诉池骁熠等他记忆恢复了,她就会让他知道。
而此刻承认自己爱池骁熠,也还是那么难,若是她还和池骁熠在一起,或许她有那个勇气,可如今他们即将离婚了,她再说爱他,能挽回什么吗?
就算能,她觉得自己也有点无法接受善变的池骁熠了,尤其是池骁熠或许再次和江心瑶发生关系了吧?
以往她可以不计较,但如今叶承涵做不到了。
“我知道了。”池骁熠唇畔的弧度比刚刚还要自嘲落寞,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他抬起手,摸了摸叶承涵的头发,眸子被映照得特别温柔,熠熠生辉,“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你的胃好点没有?若是还不舒服,明天就去医院看看。既然如今又回到了警局,就不要再那么冲动了,你是女孩子,不要什么事情都第一个冲上去。”
池骁熠收回手,很想抱叶承涵一下,又竭力克制住,他转过身迈开两条修长的腿,头也不回地对叶承涵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叶承涵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池骁熠远去渐渐被夜色淹没的背影,直到视线里模糊一片,叶承涵摸了摸脸,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
她现在已经琢磨不透池骁熠的心思了,既然和江心瑶在一起了,为什么不跟她离婚?当初离婚也是他提出来的,为什么还一直拖着?
她都决定跟他断掉一切了,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的面前,更甚至刚刚说出那样一番话,难道他对她的关心,只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吗?
如果是这样,叶承涵一点也不想要,但不可逃避的是她的心又乱了,原本坚定要离婚,此刻却在池骁熠三言两语中和他温柔的目光里,她就没出息地动摇了。
这男人到底想怎么样?
干脆给她一个痛快好了。
而这边池北辙从浴室出来后,床上的乔凝思早就一个人先睡了,只不过在每次池北辙掀开被子抱住她后,她都会醒过来,自发依偎到池北辙的胸膛。
但这次乔凝思也只是身子僵硬了一下,背对着池北辙没有转过来,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两个多月了,即便晚上池北辙想要她,她也没有多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