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街是以两座国公府为核心的贾家聚居地,陵远街不同,除了金陵公主府扩建的齐鲁公主府与镇远侯府扩建的郑国府,贾茂的府邸也在节前竣工,工部与内务府又丈量了贾茗贾英的府邸,是以摆开一溜全是贾瑚夫妇的地盘。 颜氏偶尔动意,向贾母笑道:“茂儿的伯爵府建好了,正想着挑个日子给他暖灶,原本不想太过张扬的,正是应着择日不如撞日的老话,林姑太太住一日,等明儿迎着老太太去热闹一天如何?也是向二太太与薛姑太太还席的意思。” “那可好了!”贾母欣然答应,“我是最愿意热闹的。” 贾敏向张夫人笑道:“咱们老太太不但是荣国夫人,还是郑国老太夫人,如今应当叫茂哥儿也给老太太请封一回,那就是‘襄福伯’祖太夫人了。” “姑太太的主意好。”张夫人嘱咐身边的孙子,“可记住了?” 贾茂认真地说:“好。” 贾母大悦:“我等着穿曾孙子的霞帔。” 刘姥姥是世故人,散了席跟着春兰安置下处时一路询问:“姑娘,咱们公主娘娘与皇上老爷是什么亲戚?怎么连小皇帝老爷都听她的话呢?” 春兰想了一想,细细为她解说:“开国的taizu皇帝有三个儿子,先皇帝排名第二,排行第三的康亲王是我们主子的亲外公,您见着的皇太孙是taizu皇帝的玄孙子,所以应唤我们主子姑妈。再有我们府二房的元大姑娘现今为东宫皇太子的侧妃,若是纡尊随着元大姑娘生的皇孙论,主子勉强算他的舅妈。” 刘姥姥算一算账,猜度皇太孙必是太子正房养育,元大姑娘则是太子的偏房无疑,便也不再多问,请教了许多贾府的人际关系。 别看金琮人在宫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见证了齐鲁公主的报复手段另类,打着皇太后想念曾孙的幌子派了內监来公主府营救孙子,颜氏瞥着夏守忠淡淡地问:“是皇上与太子不放心把太孙留在我这儿吧!” “您说的哪里话。”夏守忠赔笑,“主子放心的很,就怕太孙不能适应给您添乱,加上老圣人记挂,这才打发了奴才过来。” 颜氏转头问金琮:“愿意留在姑妈这儿多住两天还是现在回宫?” 皇太孙很识时务:“琮儿还不想回宫。” 夏守忠没法子:“奴才明白。” 不等六宫都太监退出门口,只听颜氏轻飘飘对金琮说:“过两日带你去天牢走一走——” 祖孙三代公侯伯,贾茂的爵位最有水分,话虽如此,干的好不如生的好,他那两个爹妈是万分不好惹,且大半预算是颜氏拨给,内务府与工部半点儿不敢应付,早年破土时就耍心眼照着伯府规制兴建,不等正式完工,果真收到升爵旨意。主事的头大,又耗费近月光阴才算告捷。 贾母一面游赏一面夸赞:“地方不是很大,却也难得精致了。” “我倒有些悔意,郑国府与公主府已经常年空着,又建了一座伯爵府出来,实在是不该荒废了。”颜氏说的真心,却把一些阴暗人士的心窝子刺的生疼:譬如王氏。 薛王氏奉承道:“等将来几个哥儿开枝散叶,保不准现在的房子也不够住。” 凤姐却是意动:四个孩子都有了爵位,那荣国府—— 贾母想的也差不多:怎么让大房把世职让给二房呢? 闲逛了半日,筵席就摆在正院,趁着贾母婆媳与薛王氏、刘姥姥行酒令,贾敏悄悄拉着颜氏出来:“有件极为难的事儿想求您做主。” 颜氏微微颔首:“都是一家子亲戚,姑妈不必外道。” 贾敏缓缓叙道:“说起来也是冤孽,黛玉不知如何投了北静太妃的眼缘,要聘他为侧妃,转托南安太妃试口风,虽说一时没应,到底怕结了仇怨,林家也属清贵,王府不是能轻易开罪的——” “是水溶吧?”颜氏并不意外,“也忒没分寸了些,二品大员的嫡女难道要给他个郡王做侧室?” “水王爷是主子娘娘的亲外甥,别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侯伯府邸,怕也不能少了攀亲的主儿。”林家有门好亲戚是真,终究不过是岳家份上,水溶为独一无二的异姓王,哪怕是给他做侧妃,也未辱没黛玉的身份,倘或仗着亲戚“不识抬举”,最终打的是石皇后的脸,将来哪个又敢跟林家议亲?怕连林泰兄弟的前程都要受影响。夫妻俩斟酌许久没有章程,最终只能求到颜氏身上。 颜氏有些头疼:“擒贼先擒王,赶明儿堵着水溶我去说他。” 贾敏这才放心一些。 即至次日,刘姥姥祖孙赶早起来辞行,春兰早已打点了还礼,指着四个大箱子解说:“这里头是丝绸锦缎,主子给您拿回去做衣裳,我们主子与老太太、太太送您的衣裳都在里头,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比你们做的精细;这里头是大毛皮子,已经销好的,冬日铺着做床褥暖和,做衣裳穿也抗冻;这里头是一些常用的丹丸和药材,还有厨房新做的八样点心,府里酿的好酒也放了一坛进去;最后这个是几位姑娘和小主子送您的金锞子,还有我们茂少爷一整套的四书五经,笔墨纸砚是皇太孙谢您的教授之礼。这个小包袱里是主子给您的五百两银子,叫您回去多置几亩地,有了富余好让孩子读书。其中许有不该你们用的,被问起来直说是我们主子给的便罢,想也没有不长眼的去找麻烦。” 春兰说一句刘姥姥念一句佛,最后更加局促:“婆子本是诚心来给公主娘娘请安的,这两日已经扰了府上许多,再拿着东西走,岂不显得婆子是仗着公主娘娘慈悲贪便宜来的?还求姑娘回给公主娘娘,这些个东西是万万不敢收的,早先得着公主娘娘赏赐,家中已经十分宽裕,虽不算富庶,仗着天时总可吃上两餐饱饭——” “姥姥不必多心。”春兰笑道,“我们主子虽是有钱的主儿,一文一分都是有出处的,她的意思我猜到三分,必是想让您以后常到府里走动的念头,又怕误了农时才贴补您银钱,委实过意不去,来年再有新鲜果蔬送一车来,主子用着很香甜。” 刘姥姥这才不再推辞,千恩万谢地拉着外孙磕头。 春兰忙把孩子扶起来,因又笑道:“东西重了些,我打发人帮姥姥送家去,并不用您费心。” 这厢嘱咐周到,正房恰好传报早膳已撤,春兰即带二人过去,颜氏客气几句说道:“昨儿都讲的明白,不用跟我们老太太和太太辞行,以后常来串门就是。” 刘姥姥十分感念。 金琮在旁瞧着,等刘姥姥走后问颜氏:“姑妈,您对那位老嬷嬷客气,可以叫礼贤下士么?” 颜氏问贾葵:“礼贤下士的反义说法是什么?” 贾葵想了一想答道:“居高临下、目空一切?” “拆开讲这四个字的意思该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颜氏淡淡一笑,“大抵这样的人是求名声的,但我倒不必如此,之所以对她礼敬,先是因为老者诚心敬我。” 贾葵若有所悟,贾茂金琮似懂不懂。 颜氏笑笑说:“你去预备一下,今儿咱们往天牢逛去!” “胡闹!”皇帝接到密报立刻指派儿子,“老六你赶紧去天牢截她。” 质郡王金晏答应一声,打一千跪安去了。 天牢大监见着颜氏娘儿俩还迷糊:这位主子跑来做什么?哦,何家的人关在里头,说不准是悄悄寻仇来的! 一念即此,大监警惕性倍增:“微臣参见齐鲁千岁,殿下金安!” 颜氏一指金琮:“东宫皇太孙!” “啊——”大监惊的三魂出窍,瞄着金琮的服饰顿悟“殿下吉祥!” “不必啰嗦。”颜氏吩咐,“今儿我带太孙探监,前头带路!” “千岁三思!”大监忽然有种感觉,自己九族的脖子上平空悬了一把利刃,“天牢腌臜之地,实在不敢让千岁与殿下污了眼睛。” 大监的心里话是:你老人家见惯了血雨腥风神鬼不怵,未未来的皇帝还在呢,自古哪有进监狱的天子? 最后一句话大监实实在在讲了出来,颜氏不以为意:“人家汉宣帝都是在监牢长大的,现今不过叫他逛一逛有什么打紧?” 大监仍不退缩:“千岁,此事不可!” “你横遮竖挡的拦着我和姑姑不让进,莫不是里头有见不得光的事儿怕我们看到?”金琮这话是颜氏提前教授的,说起来绝对具有大青皇太孙的气势。 “殿下!”大监被挤兑的无言以对:天牢哪是见不得光的地界,压根就没光好不好! 颜氏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刑部有个叫张敬汤的侍郎,如今在哪儿高就着?” 是挺高,如今还在山上砸石头呢。 大监用拖字决:“千岁稍待,奴才先去清理一番。” 颜氏领着金琮就往里走:“不必了,我们看的就是原汁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