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孩子们都回各自苑中睡了。
今日小五闹腾,卓新破天荒得陪着小五在一处睡觉。两个人挤了一张小床,小五一只手抱着卓新的头一条腿搭在卓新身上。
卓新起初还想着避开但小五很快就又拱了过来。
小五有夹被子睡觉的习惯卓新无力挣扎最后只得作罢,爱怎么睡怎么睡吧!他今日也困了。
沈悦不在每一个孩子他都得花精力盯着,其实很费神。但到最后演的那只扑腾着翅膀的傻怪兽出场的时候,孩子们的热情忽得被激发,都欢呼得等着下一回合的故事在下一次野外生存游戏中继续开展。
只是没想到小五和齐格这两个家伙不讲武德从背后跳出来偷袭他但回苑中,听到小六和桃桃同沈悦说的额那番话他忽然觉得沈悦所有的用心都是值得
卓新和小五睡在一处。
齐格还是习惯性蹬被子蹬完后整个人像个大字一样躺着呼呼睡着。
阿四今日实在太累,这群祖宗实在太耗精力,他躺下就睡着!只是睡着睡着,就陷入了早前的噩梦里,梦到早前时候先是巴尔在边境挑起争端,继而羌亚雷霆之速进攻西秦,西秦国中内忧外患六叔奉旨急赴边关,这场仗打了三年,六叔死在第三年末
阿四额头满是汗水,从睡梦中惊坐起,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也分不清究竟眼下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是心悸,难受混着眼泪,在黑暗里,仿佛窒息一般!
阿四转头,一侧是呈大字型睡着的齐格。
另一侧,是不知道怎么别扭睡在一起,随时可能被对方踢下床的小五和二哥。
夏日的夜里,静谧得怕人,但仿佛因为有他们在,阿四才分得清现实和梦境,但分清之后,喉间又忍不住轻轻咽了咽,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迹,巴尔和羌亚挑衅西秦,应当就是下月的事,战事爆发的第二日,六叔就急赴边关。
究竟是不是一个荒诞的梦,其实下月就能见分晓。
其实阿四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梦里没有沈悦,这里有沈悦,梦里的小六不会说话,但这里的小六已经会说话,但梦里也有国公府失落,媛姨流落,这里这些事情也同样发生过了
阿四其实并不知晓应当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阿四没了睡意,屋中几人睡得很熟,阿四没有吵醒,起身披了衣服,去到苑中散心。
屋顶值守的暗卫跃下,“四公子,夜深了,您是要去哪里吗?”
阿四顿了顿,虽然在京郊别苑,但周围都有是暗卫守着的,阿四应道,“我有些睡不着,想在苑中走一会儿。”
暗卫面色为难。
阿四忽然道,“我想六叔了,我想去六叔那里看看”
暗卫愣了愣,没想到对方忽然会说要去王爷那里,若是换到平日,四公子如果要去王爷那里,他就直接领着去了,但眼下
暗卫支吾道,“四公子,眼下可能,不方面”
暗卫特意斟酌了用词。
阿四好奇,“六叔怎么了?”
放在以往,就是大半夜他要去见六叔,六叔就是睡了都会起来见他的,阿四不明所以。
暗卫直觉四公子很可能会寻根究底,反正也敷衍不过去,索性应道,“王爷同沈姑娘在一处饮酒,就在隔壁苑子的屋顶上。”
“”阿四顺着暗卫的挤眉弄眼的方向看过去。
果真见临近苑子的屋顶上两个人的背影。正好都背对着他,相邻坐着,两人离得很近,月光似是给两人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清晖,两人目光都看向后山远处,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做什么,但就这瞬息的功夫,六叔放下酒壶,悠悠躺在了阿悦怀中。
暗卫:“”
阿四:“”
这么看,是真不合适去了。
屋顶上,卓远躺在沈悦怀中,低声道,“阿悦,我有和你提起过五哥吗?”
沈悦摇了头,“没提过。”
月明星稀,卓远仰首躺在她怀里,目光空望着夜空,无神而淡声道,“五哥和我年纪相仿,大我两岁,是家中所有兄长里同我年纪最近的一个。因为年纪很近,所以总被人放在一起比较。平远王府的小五,从小天资卓越,懂事,听话,年纪很小就跟着父亲在军中平远王府的小六,从小熊孩子一个,打架斗殴,往夫子茶里放鸡血,把家中弄得鸡飞狗跳,京中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沈悦握拳轻轻笑了笑。
他转眸看她,“笑什么?”
沈悦伸手抚了抚他鬓角,“现在也是大熊孩子一个”
他也不由笑了笑,旁人看他都是平远王,只有她眼里,他是大熊孩子一个,卓远伸手,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继续道,“所以从小,我就是五哥的对照组。平远王府的孩子各个能干,最小的小五和小六里,小五也是个争气的,只有我是最让爹头疼的一个。”
但她听得出,言辞里,他并不讨厌他五哥,反而,应当同他五哥关系很好。
果真,卓远叹道,“可是五哥对我很好,也一直护着我。要不是五哥,我不知道要多挨我爹多少棍子和鞭子。五哥,他一直是平远王府所有孩子里的最聪明,也是最能干的一个,但过慧易折”
言及此处,卓远的语气急转直下。
沈悦指尖微微滞了滞,险些都忘了,平远王府一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那卓远的五哥应当也没有幸免。
他今日忽然说想去屋顶喝酒,她不知道可是五哥的缘故。
只是说完先前那句,卓远沉默良久,很久之后,才继续在她怀中道,“我讨厌下雨,尤其是暴雨”
沈悦莫名想起去威德侯那日,大雨倾盆里,她扣着门环,一头撞进他怀里,他声音冰冷,眸间也似带了寒意一般,既让人安稳,又让人畏惧。
沈悦会想起这一幕,是因为印象深刻,但在后来相处里的卓远与那个时候的卓远有很大不同。
眼下,沈悦才反应过来,人在特定的环境里,会有相应的应激,方才卓远说他讨厌暴雨
沈悦直觉同他五哥有关。
沈悦思绪尚未散去,怀中的人眸色微沉,略带嘶哑的声音继续道,“一场暴雨能将整个战场都冲刷成血色,到处都是死去的人,有自己的人,还有对方的人。那时候我爹血战沙场,尸骨未寒,边关战事没有结束,朝中让五哥承袭王位的诏书都没来得及送到边关,就遇到了凝复关战役。我那时候担心五哥出事,也想去边关接爹的骨灰回京,但我从京中赶去边关时,对方十倍于军中的人在同凝复关厮杀,没有后路,只要退,就是身后几十余座城池的百姓被屠城,那时明知是死路,但拖一日就是一日,五哥在,所有军中的将士都在,在凝复关死撑了五日。到最后关破,五哥拎刀立在我身前,朝我吼道,走!卓家的子孙,当以死报国,但卓家总要再留一个!家中还有多少孩子要照顾,他们不能成孤儿那天就下着一场暴雨,淋得人视线根本看不清,副将拖我离开的时候,破关了,到处都是铁骑冲击,和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好了,清之”沈悦轻声道,“可以了。”
她的声音温暖柔和,将他从阴暗血腥魔怔中拉回现实。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卓远微微敛眸,遮了眼底猩红。
再睁眼时,目光看向沈悦,也想起威德侯府那日,也是大雨滂沱,她折回,送他那柄遮雨的伞,伞柄上刻了一个“悦”字。他看着她在雨中的背影,想起雨衣下,那双清亮干净的眸子。
似黑云压城里,一抹明亮的光。
他记得她的名字,叫沈悦。
他日后的阿悦
卓远转身,更靠近她些,亦如早前在栩城地龙的时候,那晚和阿吉等人汇合,他近乎疲惫到极致忽然放松时也是如此靠在她怀里。
沈悦知晓他心中有事,而且,同五哥有关。
沈悦没有开口多问,只是借着山间的夜风的声音,他低声道,“五哥喜欢涟媛,陛下给五哥和涟媛赐了婚。五哥死,我没能救得了,涟媛的死,我也没能救得了”
沈悦微顿,月色清晖里,沈悦伸手抚上他额头,温声道,“卓远,我们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事,你救不了所有的人。”
卓远噤声。
今日往返京中早朝,寅时就起,夜里又饮了不少酒,等到夜深时,卓远在沈悦屋中小寐,很快,平和的呼吸声从他鼻尖传来。
沈悦才从耳房沐浴出来,见卓远在床榻上睡了。
他今日身心俱疲。
她在床沿边坐下,牵起蚕丝被给他盖上,莫名想起今晚在屋顶,他同她说起他五哥时,若剜心蚀骨。
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即便是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又沉稳多虑,处处运筹帷幄的卓远,也是一步一步从刀尖上淌血过来的曾今少年。
沈悦睡不着,坐在床沿边看他。
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和熟睡的模样,沈悦想起今日在瀑布水帘后他同她说的一番话,其实他心中也怕,怕平静里不知何时会再起漩涡,更怕他自己就是这漩涡的中央
沈悦伸手抚上他眉心,莫名想起他今日牵着她跳水的场景。
“怎么这么熊呢!”她轻叹。
“小时候肯定更熊,熊得没谱那种”
她眸含笑意,趁他熟睡,轻轻俯身吻上他额头。
良久。
只是等她撑手起身时,他伸手揽紧她,分明没有睡醒,眼睛也没睁,声音里也带着倦意,“沈悦,你偷亲我。”
“”她以为他睡着,眼下有些呆了。
但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警报解除,沈悦眉间微舒,原本想起身去小榻上睡,但他的手一直揽着她,她怕真将他吵醒,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还是在床榻上躺下。
其实她今日也累了,又才洗漱完,刚躺下不多时就有困意袭来,转身侧躺着,阖眸入睡,迷迷糊糊间,身后的人下颚抵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环入臂间。
屋檐下的灯光摇曳,微光映出帷帐后相拥而眠的身影。
宁静又温馨。
翌日,卓远寅时前后醒,怀中揽着的沈悦面对着他,额头靠在他胸前,似一只慵懒的猫,整个被他拥在怀里,却未醒。
卓远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正好寅时,他撑手起身,尽量不惊动她。
稍后还要去早朝,路上要一个时辰,他直接去了耳房沐浴洗漱,而后到了外阁间,见今日的衣裳,已经有人送来放在了外阁间里。
他在屏风后更衣,而后撩起帘栊,回了内屋里。
沈悦还未醒,姿势还是他方才离开时,她睡在一侧的模样。
卓远笑了笑,又斟酌着,要不要特意同她辞别一声?
京中往返单城要四日,提亲这样的事,如何也要在单城呆上两日才显郑重,也留给对方思虑时间,是尊重。
那他再回来,最快也是六七日之后的事。
迟疑间,沈悦迷糊睁眼,“阿远?”
他仿佛还是头一回唤他阿远,他听来如沐春风,“再睡会儿吧,还很早。”
沈悦颔首。
寅时,她意识都还不清醒,微微裹了被子缱绻,似睡不醒一般。
他温声道,“早朝之后,我寻陛下告假就直接出发去单城,找舅舅提亲了。提亲总要正式些,要多陪舅舅说几日话,可能要六七日才回来,别光顾着照顾那堆祖宗,也照顾好自己。他们若是太皮,就别惯着,直接揍了,就说我说的,他们要欺负你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