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咨询室里出来徐时礼已经不在办公室里,人不知道去哪了。
温瓷出门往右走到最尽头。最尽头有一扇透明的门,门外一片鹿茵草坪草坪中央有供小朋友玩耍的滑梯,他们上蹿下跳,迈着短腿相互追逐,脸庞可爱笑声“咯咯咯”地像铃铛清脆作响。
草坪周围几张长凳长凳上几号人穿着蓝白病号服专心地沐浴这夏日清闲里的太阳。
阳光渡在他们身上,晒走一身病气。
温瓷推开门头顶上悬挂着的风铃清脆作响,划破长夏。
她走去在一张长椅坐下用手机给徐时礼发了自己的位置后看向不远处红黄滑梯上各种喧闹的小朋友,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稚子温瓷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突然,好像听见有人叫她。
她转眸,看向长凳的另外一边。那是一个年至耄耋穿着洗得发白病号服的老年人老年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书,抬起褶皱横生老态明显的眼睛看她一眼,“你是来看望家人吗?”
温瓷微愣睫毛下垂看见老年人手里一本柏拉图理想国的封面轻声回答说“我来看病您呢?”
老爷爷摇摇头,语气平和轻松,“我这病几十年咯动过几次手术后又反复,如果不是我老伴坚持我还真活不到这个岁数。”
温瓷收回目光,目视前方,“那您呢?”
老爷爷不在意地“恩?”了声。
“您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些年想过放弃吗?”她问。
老人家突然看向这个小姑娘,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他合上手里的书放凳子上,觉得这小姑娘问的挺特别的,就没忍住对着她多说几句,“小姑娘,放弃肯定是想过放弃的,我们都是凡人之身,并非金刚之躯,遇见挫折时心灰意冷难免都会想着放弃的。可是啊寒来暑往,秋去春来,这人世间虽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老爷爷说,“有些人一直抱怨自己没有鞋子穿,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脚的人。”
萍水相逢的长者之言,带着善意的宽慰,一句句一字字沉甸甸地,像一块大石头砸在了温瓷心上。
“所以啊,小姑娘你还年轻,读你的书,爱你所爱的人,干你该干的事情去,自怜,自艾这些东西都得尽力去克服,直到有一天你站在生命的尽头回望,发现守住了你爱的一切,你就赢了。”
“我每天坐在这里,看见这天还是蓝的,太阳东升西落,老伴中午十二点准时给我送饭,于我而言就够了。”
“不过她做的饭还是三十五年如一日那么难吃啊。”
听到这里,之前酝酿出来的一番情绪全然被打破,温瓷“噗嗤”一声,没忍住。
老爷爷抬手看了眼时间,从长椅上起来,“行了,老头子不跟你唠嗑了,我老伴也该来了。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长者口吻平平,拖长了尾音,同时深刻地明白这八个字有多难得才将这八个字送与她。
这八个字足以让温瓷瞬间战栗,肃然起敬,心里感触。
天空偶有大白鸟盘旋掠过,白杨树花絮在纷杂繁复的热气中飘飘荡荡,耳边嬉笑声充斥,这尘世匆忙了喧嚣,而不远处一道身影踏着光走来,走进那种喧嚣那种尘世里,让人尤其心安。
徐时礼拿着串糖葫芦走过来,发现她失魂落魄的,“怎么了?”
温瓷目光缓缓聚焦落到眼前人身上,鼻间敏锐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她起身,定定地看着他,“徐时礼”
天光透过垂落的睫毛在徐时礼眼底扫了层淡淡的阴影,他“嗯哼”一声,示意她说。
温瓷知道,趁着头脑发热,就得不顾一切。
她咽了下喉咙,低下眼眸,“高二期中考试前我爸就找上了我”
徐时礼一怔,已经感应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徐时礼没想到这么快。
温瓷顿了顿,淡淡吸一口气,极力用一副平铺直叙的语气继续说,“他让我以后大学志愿报到这里,我没同意。我以为自己将这件事处理过了,但没几天他现任妻子去学校找我了”
温瓷抬眸,“她威胁我,然后我答应了。走的那天我看到了你信息,我想回的,也想回去找你的”
徐时礼怔然望着她,听着她不自禁有些哽咽地说,“如果我假意答应他大学志愿的事,是不是就没有后来那些事情了。”
她语言组织得不太好,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的手机在机场时被我爸摔了,他也没有给我买新手机。”
“我自己攒钱买了新手机后,我觉得那些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已经离我很远了,我这个人处于一种自顾不暇的状态,在那种状态结束之前更不想打扰你。”
那段时间,她看到的一切都是没有颜色的。
她跟莘莘学子一样坐在教室里,听课,写作业,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那一年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种状态中,那种事出后被温席城丢去美国寄宿在伯母家里,一个人在美国私立高中上学一个朋友也没有的日子。
徐时礼怔怔地看着她,喉结艰难滚动,“温瓷”
温瓷沉默了。
为什么一直以来那么难以启齿?
因为温瓷这个人,自尊心又强,又爱钻牛角尖。
没几秒后,她扯着嘶哑的嗓子艰难地开口“,我只是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