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妙。”石室后传出机关触动的声响,顾不得满室的画作,四人步履不停,依次步入石室的小门后。 脚步杂乱,由远及近……程婉扬耳朵尖,听到了声响,心想许是被山庄中人发现,正来追赶她们。其他三人仍不自知,她不愿让她们担忧,便缄口不言,只是低头加快脚步,作出一副着急欲追上柔扇的模样。三人不知情形也急匆匆跟了上去,身后杂乱无序的脚步声逐渐远了。 走了不一会儿,视野骤然开阔,石室甬道的尽头是一处宽广的殿堂,中立高台,四周各有一根石柱,每根石柱下摆放一张桌子,桌上放置了三盘香。香已被点上,正徐徐冒着青烟。 程婉扬松了一口气,无事时脑海中却仍是方才石室中的画像。画上的少女,久久挥之不去。那人是谁?与她有关系么? “婉扬,今日为师不考你武功。你随为师来,你也大了,有些事应当让你自己决定。”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 “这是我浮生门门训,本来你爹娘是不愿意让你知悉的,但有些东西为师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你自小长在山中,外界事物我极少让你接触,不是为师对你严格,实在是担心你遭歹人毒手。” 她忆起那个成日酒醉的师父临死前最清醒时说的那些话,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一些零散的碎片逐渐拼凑成型,但是……还缺点东西。 “啊!”练凝琼发出短促的惊叫,三人回身,只见她一手捂唇,一手指着前方一处角落,声音微抖,“刚刚……刚刚那儿有个孩子。” “孩子?”三人异口同声,视线所及却未有人影。风过,四人心头皆泛起寒意,颜芷歆打量四周,问道:“那孩子大概多大?” “约摸着十一二岁,身量不高体格瘦小,方才就躲在那根柱子后头。”练凝琼一指东侧的石柱,振声道:“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我发誓,绝对没有眼花!” “先不谈这事儿,你们先留意四周,注意那个柔扇,我怕她背后暗袭。我和婉扬先前就是被她所诱骗才来到此处,那人还净爱捡现成,专等别人做好,自己再偷摸着出来截胡!过分!”颜芷歆气闷,就怕柔扇又故技重施,躲在角落中等着她们,最后的秘宝可不能让柔扇抢了去。 “我俩四处看看,婉扬你们看看可有机关。”陆禾叫上练凝琼,两人开始在殿内逡巡。 程婉扬步上光滑的台阶,许是因为长久未有人修理,石阶边缘出现了丝丝裂缝。被踩踏而过,石板发出轻微的碎裂之声,像是临死前最后一声叹息。她内心忽而无法平静,每一声裂响都让她的心紧缩一次。 “为了所谓的武林至宝,那些自诩‘正义’的江湖人士,给我浮生门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竟联合围剿我们。先是云陌堡公然宣战,淮南刘家以财力支持,再是碧水山庄遣人夜袭,焚我经阁杀我门人。最后五大世家步步紧逼,非要门主交出宝物,可那所谓的宝物早在先前便已失窃。他们求宝不成,便借故屠我们满门。我得门主夫人口令,提前护送你出城,方逃过一劫。” 她还记得师父问自己可要报仇时的回答,“若我有识,必会手刃仇人!然,婉扬自幼无父无母,亲人仅师父一人。父慈母爱为何物?婉扬不知。山野之乐,久之无趣但也聊胜于无。往日恩怨,我愿它随尘土而去。我愿谨遵昔日门训,做到‘不思虑,不预谋。’” 她是很想离开无名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亦是很想体会有父母的感觉,究竟有人疼爱是何感受?但世上很多事,失去便是失去,没有什么归返。没有那么多的假设,她的人生便是如此——父母早亡。 恨那些道貌岸然之徒么?恨!恨他们剥夺了自己的父母,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可是想报仇么?她似乎又没那么想。父母于自己而言是极其陌生的人,她从未见过,也从未体会过他们的爱。她为何要为了已然入土的事而自找麻烦?或许如此说是十分冷血的,但她不能理解,为何折子戏中那些主角总是背负血海深仇,可那些恩仇与尚在襁褓中的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师父是浮生门护法,他谨遵门训,乐得逍遥。他也只在那一天对她吐露多年前的秘密,师父真那么在意么?当时她不相信,若是师父真在意,不会从小对她放任自由。但今日,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预谋。”浮生门做到了,可是别人又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看淡生死,便有人不将他们的生死当回事儿。为何人要如此?人口口声声信奉上天,上天平等事人,可人却因无穷无尽的欲念驱使他人、奴役他人。这是为何? 五大世家灭她满门,这样的仇她忘不了,也不能忘。诚然那些往事都已随风,或许摊开了讲那是上代人的恩怨,她没什么插手的机会。仇可以不报,但浮生门不能就此掩埋在书页之中。那是多少人的心血,那曾是多少人的荣耀。一夜倾覆。 她要——重立浮生门。 师父终其一生都未曾忘记的门训是他的处事原则,人虽死但信仰从未被磨灭。她的手抚过高台上的铜雀塑像,指尖于云朵纹饰处流连。他们不过是苍茫天空中一朵无忧的云,却被凡世的风碍住了躯壳。 铜雀饮血,至宝浮现。 那些阵,祭坛,密道,石室,画像……所有的一切因为眼前的锦盒拼凑成完整的故事。难怪她觉得熟悉,这故事师父同她说过一次,这地方她来过,是她童年时期玩乐之地。碧水山庄原就是建在浮生门遗址之上的,火线长灯是父亲的杰作。尘封的记忆里有个面容和蔼的男人举着火折子,弯腰点燃长灯。 画像上的少女是她的母亲,无数次母亲成熟的面容出现在梦中,她张开了双臂,在迎接自己。 她的手在颤抖,锦盒没有机关,她轻而易举地将其打开。里头露出一片薄薄的丝帛,上书有图案与文字。她随意地将其塞入袖中,又去看那锦盒,盒中还躺有一把木梳与一块半掌大的玉牌。 石室的画内出现过这把梳子,是母亲之物。她轻轻抚过梳齿,木梳上端刻有一个“风”字。程风,是程婉扬的父亲。刘筱风是她母亲的名字。她望着梳子,眉目中充满眷恋。 这份柔情还未长久,便被一人打断。“这位姑娘,你手中之物可否借婢子一观?” 颜芷歆:“你还真出来捡漏?能不能麻烦你下次早点儿出现,好制造点惊喜?” 柔扇并未理会,绸缎微扬,直奔程婉扬手中锦盒而去。 “刺啦”,分外坚韧的锦缎被凌空割碎,化作碎布飘飞。一人手持两根分水峨嵋刺,立于阶上。她的身手很快,每一个穿刺勾挑都灵动敏捷。 “瑶姐!”陆禾喜上眉梢,不由大喊出声。一旁的练凝琼眸光暗了暗,转瞬又恢复如常。 “这位姑娘,你要欺负我家的妹妹们,还得先问过我这做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