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必怕,他当初治死人,是我出钱替他四处打点,此人胆小怕事,想来也不敢乱说嘴。”
父子俩定下计策,赵老翁当即便将女儿与外孙女叫到书房。
在赵家住了两年,这还是蔺知柔第一次踏进外祖父的书房。
此处的陈设秉承赵家一贯的风格抠。门口竹帘是镶补过的,屋子中央的柞木坐床还是高宗皇帝时的式样,旧得起了包浆。赵老翁白手挣出这一分人家,每花一枚铜钱都像是从他心头剜肉。
赵老翁悭吝,院子里没几个年轻婢子,书房伺候的是老妾冯氏。
见母女俩来了,赵老翁将手里的算筹撂下,支开老妾,对外孙女道:“柔娘学过书写不曾?”
这话问得莫名,赵氏道:“阿耶问她这个做什么?”
蔺知柔心如电转,已有七八分的了然,斟酌着答道:“回外翁的话,阿兄教过一些,只不敢浪费纸墨,在地上划写而已。”
“你知道爱惜物力,是个好孩子,不枉外翁素来看重你,”赵老翁颔首,“学过几部经了?”
“几部小经都能诵了,中经只通诗和周礼。”
赵老翁随手拿起小案上一卷帐,摊开指着个药名问,“可认得这几个字?”
蔺知柔倾身一看,立即答了出来:“丰城鸡血藤。”
赵老翁又指了几个药名,见外孙女无一念错,不由捋须笑道:“甚好,甚好。”
赵氏纵使再迟钝,这时候也回过味来了,警觉道:“阿耶这是要做什么?”
赵老翁不答话,却对外孙女道:“柔娘去西间找你冯姥吃馓子,外翁同你阿娘说两句话。”
这馓子吃了整个寒食节竟然还有剩,蔺知柔听见这两个字便有些反胃,忙道:“方才喫过饭,便不去打搅冯姥了,外孙女就在廊下坐一会儿。”
说罢退了出去,一闪身却猫在窗下一丛绿竹旁。
起先屋内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并无只言片语传出。
蔺知柔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正打算直起腰伸伸腿脚,忽听赵氏的声音陡然升高:“阿耶这是不想管阿客了?”
赵老翁低沉沉地说了句什么,赵氏又道:你怎知他治不好?扬州的庸医治不好,就去益州,去洛阳,去长安,总能找到治得好他的大夫!
蔺知柔有些诧异,赵氏此人一向温柔恭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死后被恶婆婆磋磨也一味忍气吞声,不想竟能顶撞父亲。
赵老翁又回了句什么,赵氏拔高了嗓门:阿耶莫要诓骗女儿!当初你见阿客出息,便要我带他回来,想的是叫他考功名,做了官好带携家里,如今他不过是病了,你就要弃了他!左右左右是亏不了你的!阿耶舍不得财货不肯相帮,我自带他上京求医便是!也省得你日夜筹算个不住!
赵老翁何曾受过女儿如此顶撞,又听她提钱,恼羞成怒,破口骂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当初至于哭回母家?破屋薄田抛了也罢,我与你的嫁资呢?可曾带回一分半分?光上等人参就两斤!还有那个楠榴木的茶床,整块寸厚的板子,扬州城里找不出第二只!又便宜了哪个?求医?你拿什么置行装?拿什么雇驴马?拿什么买药?你想拖着三个孩子一路讨饭到京城吗?
赵氏叫父亲这一连串的诘问驳得哑口无言,蔺家的婆母并非她丈夫生母,成日欺凌他们孤儿寡母几个,继子死后更是变本加厉,赵氏受不了磋磨,便带着一子二女投奔了母家,不但夫家的薄产便宜了小叔,嫁妆也被悉数扣下。
方才一时脑热说出那番话来,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如何带着三个儿女千里求医呢?
想到此处,不免又自伤身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起来。
赵老翁叫女儿哭得心烦意乱:“阿客也是我亲外孙,你道我不心疼?阿耶如今这岁数,还有几年好活?金帛可是能带进土里?还不是为了你们筹算!”
书房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蔺知柔不好再装听不见,掀开竹帘返回屋里。
父女俩听到响动双双噤声。
蔺知柔先递了条帕子与母亲拭泪,接着走到赵老翁跟前跪下,行了个顿首礼,开门见山问道:“外翁可是要柔娘顶替阿兄赴考?”
赵氏想说什么,赵老翁抢着道:“她既知道了,索性敞开说罢。”
转头看向外孙女:“柔娘,你可愿意帮你阿兄?”
蔺知柔愿意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赵氏突然道:“不成!若是露馅柔娘还怎么嫁人?她是许了人家的!”
蔺知柔一愣,她怎么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