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月亮悬挂在天际,萦绕着一圈深黄的光辉,照在人的身上,投射出细长的影子,微薄的暖意裹在沈霈泽的一身军装上,锃亮的马靴折射出的光芒隐隐闪亮。 孟相思搀扶着沉重的沈霈泽步履维艰,一步步往沈公馆的方向行去,可是曲河村的最后一道防守不知为了什么已经撤去了,那些枪声、混乱声渐行渐远,孟相思却是全然不知隐情。 沈霈泽低头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又听她喘着粗气,很是吃力,搭在她肩膀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尽力自己撑住沉重的身体,笑着问她以试图来分散她的注意力“知道我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吗?” 孟相思答道“还不是你沈大将军福大命大。” 沈霈泽噙着笑,不置可否,又移了话题“你不是应该在禁闭室里的吗?” 她抬头看了看他,眼神中带着嫌弃“没有你的默许,我想程申也不敢撤了警卫放我走吧?倒还明知故问起来了。” 沈霈泽道“那竟然都已经跑出来了,为什么不回家,还要往火坑里跳?” 孟相思低头沉默了须臾“我要说我是去找顾瞻郢的,你又该生气了” 她倒是没有说谎,只是沈霈泽却没有说话,除了他惯有的愤怒以外,此刻他什么情绪都有,只是无言以对。 过了好半晌,孟相思怕他有伤会支撑不住,于是挑着话题问他“今天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居然会被算计成这样?” 沈霈泽聚了聚神,虽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自己却像被掏空了似的,提不起力气,只得强撑着玩笑道“我跟你说过顾南是个人精,从一开始他就在给我下套,他知道俞师长和我私交最好,于是先投到他麾下,在我对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又利用我想拿你威胁他的心理,向我泄露军火的交易地点,事实上,等我自以为安排的万无一失时,他已经和张驿北达成了协议,甚至利用日本人的空军炸了那个仓库,因为只有我死了,顾南才可以顶替我的军长之职。我向来是不主张军阀内斗,为了自己的地盘徒增战争,可张驿北心里却一直都惦记着江南那块富庶之地,也确实,顾南是顶替我最适合的人选。” 孟相思听他说着话有些吃力,却并未出声打断他,她也知道眼下混乱的时局并非自己看的通透的,加上那人毕竟是顾瞻郢,她更加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听头顶上的沈霈泽吸了口气,叹道“你说人是不是真的讲报应?我做的坏事太多,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孟相思倒是有些惊奇他会有了这样的领悟,她也知道他伤的极重,硬是在强撑着,于是宽慰他道“你知道就好,不过向来祸害遗千年,你没那么容易就死了的。” 沈霈泽心弦触动,低头紧紧凝视着那个娇小的身形,微弱的月光下显得光芒万丈,因着语气霸道,她的浑身都散发出了盛气凌人的气势。 他无奈地一笑,却触动了浑身的伤口,连连咳了几声,伤口上就有血溢了出来。 孟相思见他如此,不耐地啐了他一口,又慌乱地往身上一通摸索,最终寻到一块手巾来替他捂住伤口,生怕又有血从那里流出来“你就不能安生些?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么?又是替程申挡房梁,又是替我挡子弹,还想着跟那些人死磕,你可别指望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了……” 她说着,不自觉地竟往下淌着泪珠子,豆大的如同珍珠般跌落在泥地上,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像是对这死里逃生的处境而掩藏在心里的恐惧终于决了堤,又像是害怕他的伤势,可那一刻,她就是难过的不行。 沈霈泽见她一哭,手忙脚乱地居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就是第一次上了战场面对敌人的炮火他也未曾这样失措过,偏偏受了伤的手又动弹不得,他就只得哄着她“别……别哭啊,我……”他那紧张无措的样子又着实有几分滑稽,孟相思于是擦了擦泪迹,又拖着他继续往前走“风月场里风流惯了的沈大将军居然也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沈霈泽哑言,月色之中倒是看不清他隐隐羞愧的面色,他又怎么知道,偏偏就是她,哪怕流一滴泪,与他而言那就是海口决堤,他容忍不得。 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孟相思以为他是晕了过去,直到距离沈公馆的拐角处,她艰难的吸了口气,正以为终于要抵达终点如释负重时,压在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只一瞬间的功夫,他攥住她的胳膊用尽全力将她推靠在墙壁上,然后他又因为这过度的动作而喘着粗气覆在她的身前,鼻尖紧紧贴住她的额头,他的每一次呼吸扑打在她的肌肤上,她的心脏开始没有规律的乱跳,只管撑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她的后背紧贴墙壁,冰冷从背脊开始凉透,十月的天,冰冷刺骨。 她似乎有些怕他,尤其是这样的亲密暧昧。 沈霈泽握住她肩膀的手感觉出她浑身的微微颤抖,与此时一脸潮红的羞涩并不得称,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于是避开目光,将脑袋往一侧倾斜去,怀里的孟相思一下子视线开阔,透过一路上几盏橘黄的街灯,她看见公馆四周来来往往的居然全是持枪的卫兵,将公馆所有路口堵的水泄不通,时不时地还四处观望,其中还有几个人正往两人的方向看来,只是一见那亲密暧昧的动作,自是浮想联翩,于是又有些羞窘地将目光暼开了“他们都是堵在门口抓你的吗?” “不然你以为是来接我的?不过你脸这么红,是害羞了么?我亲你的时候,你可从没如此过。”他如此将她戏虐了一番,她的脸就更加红了,羞愧地将头埋的更低,不敢看他。 沈霈泽见她羞愧的不行,这才收敛了些,正色道“天亮之前公馆是回不去了,我这伤可撑不到天亮,这条小命还得要仗着你才捡的回来。” 孟相思道“我不是江宁人,我可没处去,反正到时候要是你被逮住了我肯定会跟你撇清关系,保命要紧的。” 沈霈泽呵呵一笑“好说,我这条命都是你的。”话音一落,孟相思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他使力揽住,扭头就往来时的深巷子里走去。 此时已近凌晨,整个世界都是空旷幽静的,那悬挂着的半轮月亮折射出明亮的光线,影射在两人的身形上,将影子拉的颀长,相互依偎的身影有些踉跄,宛似多年后沈霈泽梦里千回百转的垂暮之年,白头到老,执子之手的模样。 “人生真是奇怪的很,我都没有想过会有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这么一天。”沈霈泽的语气中气不足,显然是卯足了气力同孟相思闲聊,因为害怕她会害怕。 “得幸亏晚宴上你没把我掐死,这么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的姑娘,要是被你掐死了,那你真该有报应了。”孟相思的双腿已经近乎发麻,只是倔强的坚持着不肯停下,她凝神看着脚底下的每一步路,全然没有发现此刻她已成为身边人眼中的一道风景,赏不够,只有爱。 “快到了,你再坚持坚持,等见到一座拱桥,越过就是了……” “这话你说了好几次了。” “等见到一座拱桥,越过就是了……” “……” “孟相思……” “恩?” “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突然很庆幸你那样爱过他,你为了他来到锦州,为了他闯进火场,我听你喊着他的名字,嫉妒,可我又无比幸运,如此才能遇见你,与你生死相交,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