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揭下面具,轻敲老头子的房门,“不好意思,有人在家吗?”
文品听到屋子里面有蒸汽装置轰鸣的声音。
“门又没锁,直接进来吧。”
哈,心这么大?这贫民区就不担心强人出没吗?
文品略感诧异,直接打开了门。
“哦,对了,小心脚下。”屋里的老头子忽然提醒道。
“啊?”
文品踩到了一根细小的银线,心中顿时一凛。
“都叫你注意了,年轻人……唉,算了,你别抬脚。”
文品后背冷汗直流,脚步一刻也不敢挪动,“这是,您老设下的陷阱吗?”
只见一堆破烂零件之中走出了一个身材矮小,却肌肉结实的老人,他戴着电焊工的面罩,右臂装备着一套黄铜色的机械外骨骼。
“你只要一抬脚,你身旁的十字弓就会热情招呼你。”老人边解除陷阱边说道,“假如你有能耐躲开,你的头顶还有一门转轮铁炮。”
“您老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文品问道。
“制造武器,这不就是军械师的职责吗?”老人随口答道。
“您过去是军械师?”
“你是问号机器吗?难道不会自己推测?”老军械师不悦地说道。
“啊,抱歉。”
老人熟练地解开了机关,“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直说吧,老头子可是很忙的。”
文品尴尬地笑了笑,这老头子似乎真的有些古怪。
他只能客气地回答道:“听说这地方只有这里能接到发电机,所以我希望能……”
“就在那边桌上。”老军械师指了指。
文品不禁有些纳闷,就这么简单就借了?就不担心我是强盗?
“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就送客了。”老军械师不耐烦地说道。
文品这才走进屋内,由于担心房子里可能还有其他的机关,所以他显得格外小心。
屋子里不算明亮,但也不至于太黑,老军械师装了弧光灯泡,灯光映亮了墙上贴满的设计图纸。
老军械师似乎很少打理自己的家务,东西乱七八糟,不是火铳放在床上,就是电焊扔在了餐桌上,地上的螺丝钉跟角落的灰尘一样多。
老军械师脱下了电焊工面罩,露出了那几乎盖满大半张脸的花白胡子。
“奇怪,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文品总觉得此人很熟悉,“你在战舰上工作过吗?”
军械师微微侧身,“你说的那是我弟弟,他是个煤炭工。怎么,你认识他?”
“啊对,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个……”文品本来想说他是个跟你一样怪脾气的老头,最后还是改口道,“他是个和您老一样挺善良的人。”
文品仍然记得玄甲号动力舱,那个代号“矮子”的老煤炭工,他当时连个地图都要让文品自己找,最后还让文品把他捆起来,和军官一起扔在隔壁舱里。
军械师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得胡子颤抖个不停。
“善良?他要是还活着,估计会被你笑到岔气。”老人说,“我那弟弟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我急。”
“那敢情好……等一下,你说‘活着’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军械师顿了一顿,“上周那小子已经……唉,早跟他说过,旱鸭子上什么军舰,一大把年纪还铲煤。”
文品拉开椅子,坐在了发报机前,桌子上还摆着一张开始漂白的黑白照片,依稀能看出是个兄弟俩。
他们看起来很年轻,都穿着朴素的长衫,卷着袖子,在一台大蒸汽机前合影。
老军械师说:“我只是听几个士兵说,他在玄甲号上犯了事,被发配到余廊附近戍边,水土不服,没几天就咽气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文品也不免感到惋惜。
他在发报机上飞快地调频,发出电码。
他内心自责地想,也许是因为当时闹出的事情。如果当初谨慎一些,或许,就不会让某些无辜的人因此而死吧。
“世道无常。”老军械师慨叹说。
“过去,我们这些人在朝廷的治下当奴才。后来,我们以为国安军能够给我们带来强大的夏国,可现在,我们依然过着同样的生活。也许,有没有皇帝都是一样的。富足,那是体面人的游戏。”
老人扛起转轮铁炮的大枪管,不停擦拭着。
文品只是默默地听着。
“那家伙也不小了,一大把年纪想要为国捐躯,谁又曾料到,他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呢?”
军械师笑了笑。
“其实我也没有资格嘲笑他,这世间总是事与愿违。”
“我就像那位发明了转轮铁炮的马克西米连先生,他天真地以为,发明了这台能够代替数十名士兵战斗的机器,战争就不用投入那么多兵力,就能够减少人们的伤亡。”
文品脱下了耳机,将讯息传递了出去。
“乱世造就乱象。”他沉默地合拢手,“只有经历安定,或许才能得知安逸的可贵。”
“可惜,人们从出生起,就不曾安定。”老人说。
窗外传来深巷里的犬吠。两人的影子映照在贴满图纸的砖墙上,一老一少,显得是那么孤独。
老军械师放下了武器,靠在堆满零件的床上,闭上了双眼。
“总之……十分感谢您,我该回客栈去了。”文品最后说道。
他推开了房门,又悄悄地关上,生怕打搅了老人家的休息。
——吱呀。大门轻轻合上。
屋内的老军械师喃喃地说道:“也许,这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者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