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饶和秋顷来禀报说,越溪桥和“素曳”之间发生了点不愉快,那之后越溪桥就一直恹恹地打不起精神,饭都没吃,只睡了两个时辰,还睡得十分不安稳。
因为那一整天越溪桥都几乎处于清醒状态,付惜景就不好直接靠近她。本想悄默声地隐了气息暗中观察,可她又躲着不出屋,就让他连一眼都看不上。
不吃东西,孩子难道不会折腾她?她自己就觉得好受么?什么毛病。
纵是气愤,他能做的也只有吩咐东厨的人为她做一些更精致可口的菜品,然她还是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只捂着肚子缩在床上不动窝。
这日寅时接肺经,她又把嘴唇咬破,出了很多血,好在很快就睡了过去,他才能亲自去为她涂药。
为了让她安睡,他让春饶和秋顷在内室燃了香,待她睡下后的第二个时辰,将入巳时,才拿了药去看她。
她睡觉时不习惯给外间的门上锁,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如此他都无需翻窗,直接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
平常她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因为觉得闷得慌,故而不会放下床帐。今日怕是这香的气味令她不喜,她又懒得下床去熄,于是随手将床帷扯了下来。
不知为何,隔着两面帷幔,他看不到她,心里有些不安,步子都迈得十分迟疑。他静下心来去感受她的气息,觉得平缓,应当是睡熟了,才松了口气走上前去。
他没有将床帷束起,只是抬手掀开坐了进去。即便帐中昏暗,他也看得清她,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但在发现之前就已经坐了下去。
她是侧着身子朝向床里睡的,寝衣好好地盖在身上就是因为这姿势太老实了,他才认定她根本没有睡着,甚至是故意在等着他来。
付惜景一时慌了,连忙起身,她却很快转了过来,一把抓住他还未来得及撤走的手腕,抿着唇看向他的眼睛。
他只是停了一下,就立刻甩开她的手,拂开床帐快步离开。越溪桥知道失了武功的自己根本追不上他,也没打算追,不知是一时气血攻心还是怎地,竟大声地咳了起来。
那声音太过令人心碎,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付惜景咬着牙停了步,却没有回头看一眼,拳头紧了又紧,似乎只是打算等她咳完就走。
越溪桥一边咳着一边将腿挪下床,起身将两片床帷都束好后,也就不咳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房中左看右看。
付惜景虽未看她,但知她咳得如此厉害,定然是要喝水的,就快步走去了外间。
越溪桥咽了咽口水缓和喉间的干渴,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听见了水倒入杯中的声音。
她走去餐桌旁时,付惜景已经将水给她准备好了,自己却站在门边背对着她,负着手,连扇子都未拿。
只要听见她喝完水,他立刻就会走这样想着,越溪桥只是扶着桌沿慢慢坐了下去,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微微垂着头,没有动,眸光也黯了许多。
几个月前,他将她从妓馆带出来的时候,一连多日都会对冷言冷语的她露出笑容,还会挑逗她、让她的情绪高涨起来,俨然一个风流不羁的公子形象。
那时她不觉得他是在装便是装,也不会是压抑着对她的感情在装,而是为了利用她在装。一直一直她都这样想,在南门疏和司阑他们缓缓地告诉她一切之前,她从没有想过,彼时对着她装出那副样子的他心里有多疼,听着她一口一个“狗男人”地叫,又有多绝望。
看着自己交握着放在腿上的手,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没有忍,任泪水不断掉下来,声音很低:“我怀孕了。”
她不喝水,又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声音又哑又无力,听得他只觉心像是要被揉碎一样,但还是咬着牙没有开口。
早就知道了,现在说又有什么用?她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以什么样的身份给他惊喜?
“上一次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引产。”越溪桥又道,“这个孩子,我会把他生下来的,我会给他我能给的一切。”
他的心也十分酸涩,微微张口,目光却定定地,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正经接好之后,我就会离开,左右不过一个月。”她突然又说,生硬地打破了残存在他心中的那一点点幻想,“我会回河清去,但不会再回水镜轩,只需要回妓馆取一些我的私房钱,在商州安定下来,抚养孩子。
“我也不再需要武功,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但一个人带孩子太过辛苦,如果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分担,无论他是谁,我都会接受。”
说着,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视野虽不算清晰,但十分肯定他的身体在颤抖。
“等我带着孩子嫁了人,我的孩子就会唤那人作阿耶。为了表达感谢,我还会为他生更多孩子,相夫教子,做一个好妻子。”她似乎笑了,叠在一起的手指互相蹭了蹭,“这应该,也算是我从小到大的心愿。”
逢桐总是揶揄她,七八岁、牙还没换完的年纪,就想着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想想自个儿整天就跟个疯丫头一样,女孩子该学的东西一点都不学,只喜欢练武打架,脾气还那么暴躁,就算有男人因为这张脸看上她了,早晚也会腻烦她的性格。
可她……明明在十四岁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因为脸而看上她,却因为性格而爱上她的人。他会无条件地宠她,尊重她,爱她,七年后却被她狠心抛弃。
纵然也曾怀疑过,南门他们所说的那些,付惜景有多么多么爱她,他们曾经又多么多么相爱,只不过因奸人所害,她失去了有关他的大部分记忆,才会认为他自始至终只是在利用她也怀疑过,他们说的这一切都是在哄骗她,就是为了让她接着死心塌地地跟在付惜景身边,接着背叛正派。
她自己都清楚,这种解释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合理性,根本经不起推敲。虽然尚不知道付惜景的真实身份,却也能看出他十分尊贵,或许有贵族血统,不至于想利用一个妓人都要用“爱”这种借口。
而且,他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也确实……还未婚娶。就算不信南门疏,她也会信司阑,司阑说他无妻无子她就信。且以他的身份,直到现在都是一个人,就是为了等她。他只会与认定的妻子欢合,她的身子只给了他一个人,他同样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