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把手里的白玉杯搁到一边从景溯身上起身,将好生安置在榻上。
她不必担心惊醒他,之前的酒里下了迷药,他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柳凝取来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
琼玉送的红灯笼搁在一边此时被她拿起掀开灯罩里面还剩大半截蜡烛烛火却已经熄灭了。
柳凝把蜡烛取下来,倒转从烛底可见中间空了一截里面嵌着一只小巧的铜管她将铜管拿出,取出里面的绢布条展开。
丑时一刻朝暮居后院西北角。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时刻,如今剩下的时间不多,柳凝需得加紧动作。
她没什么需要带走的,除了阿嫣。柳凝摸黑去了阿嫣的住处,将小姑娘摇醒阿嫣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婶婶?”
“嘘”
柳凝比了手势压低声音“阿嫣乖,别出声,跟我出来。”
她把小孩子抱了起来出了屋门,穿过隐蔽的树丛,来到宅邸西北角的墙边。
除夕夜,侍卫和婢女们多聚在一起守岁迎新,宅邸守备最是空虚,她又早已将这里的地形布局摸得一清二楚,一路畅通无阻。
围墙外此时无人把守,最适合逃跑。
墙边有一棵树,柳凝先托着阿嫣上去,然后自己跟上。在树杈上往外看,这一块地方没有守卫,她便放下心来,带着小孩一道翻到了墙外。
“婶婶我们这是在干什么?”阿嫣小声问。
“出府。”柳凝说,“阿嫣不想出去玩玩么?”
“想。”阿嫣看上去有些高兴,但随即又有些困惑,“可是我们不带上表哥一起吗?”
“”柳凝双眼微微垂下,“不带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牵着阿嫣的手,往墙外的树林深处匆匆走去,走了百十来步,面前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掀开,一名婢女请她们上去。
朝暮居半面环山,为了稳妥起见,车驾沿着山背侧绕了半圈,从另一条小路下了山,入了街市,在江岸边停下。
江岸边站着个少女,带着帷帽,听到车轮声响,她转过身,撩起垂在面前的纱。
“到了?”琼玉问,“顺利么?”
柳凝轻轻颔首:“多谢公主相助。”
“我不是助你,只是欠了你一个承诺。”琼玉说,“我虽然不喜欢你,但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琼玉曾许下承诺,若是柳凝能劝说卫临修,她便会助柳凝离开景溯的身边。
前些日子她来朝暮居,柳凝旧事重提,琼玉最终应允了她的要求,关于这点,柳凝并不意外。
琼玉就是这样一个人,深宫里备受宠爱长大,爱憎分明琼玉或许讨厌她,但却也会有自己的原则。
时间紧迫,柳凝不再多说,牵着阿嫣的手,踏上了停靠在岸边的船。
“你真的决定好了么?”琼玉忽然出声,“三哥他那样宠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柳凝静默片刻:“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完成。”
“我不明白,女子最重要的事,难道不该是觅得良人,终生为伴?”琼玉摇头,“不过罢了你的事,本与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当然是不会懂的,父母双全,备受宠爱长到十四五岁,唯一的烦恼大概也就是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
她又哪里懂得什么叫家破人亡,什么叫丧亲之痛。
“你之后要去哪里?”琼玉问。
“自有我的打算。”柳凝答,“无论如何还是感激公主,愿意遵循心中道义帮我。”
“柳凝,你最好走得远远的,不要再让三哥找到,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琼玉沉默片刻,说,“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卫临修似乎恨你入骨若是下次再见到,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柳凝温柔地弯了弯唇:“好。”
她带着阿嫣进了船舱,小船晃晃荡荡地漂向对岸。
琼玉看着小船渐渐远去,低头,轻轻咬了咬唇。
其实,她帮柳凝,也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承诺。
她曾将柳凝当作朋友,可惜柳凝骗了她琼玉因此讨厌着这个女人,可每每面对她时,心里除了反感,却也会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让她无法避免地被柳凝吸引,甚至愿意出手相助。
夜里风浪湍急,小舟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柳凝坐在舱室里,抱着阿嫣,万千思绪翻涌。
也不知他醒了没有。
若是醒来以后发现她不见了
柳凝摇了摇头,她不该再想下去。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还有尚未完成的执念,就算他爱她入骨,也不能阻止她要做的事情。
她不会因为他的爱,而甘愿留在金笼里作茧自缚也不会因为区区情爱,便将她执着多年的心愿,轻易放弃。
对她来说,有些东西,远比男女之情来得更为重要。
船慢慢靠岸,颠簸了一下,柳凝从沉思中回过神,戴上一顶帷帽,将面容悉数掩盖在白纱后。
对面的岸边,似乎隐约可见火光点点,像是有一队人举着火把,分外热闹柳凝不确定那是不是景溯醒来后,派出来捉拿她的侍卫。
如果是,那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
柳凝将阿嫣抱起来,匆匆地穿过小巷,匆匆地拦了一辆马车,车驾沿着街巷往西,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一处简朴的宅院前。
门前有侍卫把守,见到来人,持剑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烦请通报一声。”柳凝说,“妾柳氏,求见顾大人。”
女子领一孩童深夜造访,怎么看都是很诡异的情况,两名侍卫面面相觑,犹豫着是否要进去通报。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骚动声,像是有官兵到了这附近,柳凝握着阿嫣的手微微收紧。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边角绣着海棠纹,递到侍卫手里:“劳烦将此物交到顾大人手里,再替妾身带一句话:长夜漫漫,秉烛为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