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写的这卷传奇,名为《鸩蝶飞》。讲的是古时候有一杂役之女孔洁儿,和其父一同在国公府做苦工。某日,孔洁儿在花园中发现一只身披紫绿色羽毛的大鸟,双翅受伤严重。心地善良的孔洁儿将它带回自己房间中照顾。与她同屋的李大娘认出此乃鸩鸟,有剧毒,劝她扔掉。但孔洁儿不肯,每日细心照料。最终鸩鸟痊愈,并在一个夜晚化身成俊美男子,说自己是千年鸩妖 ,在猎蛇途中被一万年蛇仙击伤,现出原形,误落国公府花园。如今自己要回岭南老巢修炼一段时间,有朝一日定会回来娶孔洁儿为妻,以报其救命之恩。 鸩鸟飞走后,孔洁儿日盼夜盼,等他回来履行诺言,这一等便是十八年。十八年后,鸩鸟终于飞回,他假扮成异邦王爷来向孔洁儿求亲。但此时的孔洁儿已三十六岁,常年的辛苦劳作使她年老色衰,鸩鸟竟嫌她人老珠黄,转而迎娶了年方二八的国公府庶出小姐,至于孔洁儿,只被其纳为妾室。两个女子被鸩鸟带回他用法术建构的“异邦封地”。国公府小姐受尽宠爱,孔洁儿则备尝冷眼,连当下人的小妖都敢欺负她。最后孔洁儿实在无法忍耐,便将鸩鸟是妖的真相告诉了国公府小姐。谁知国公府小姐根本不信,反而指责她蓄意挑拨夫妻感情,命人打了她二十板子。鸩鸟得知此事,更是直接将她贬为刷马桶的仆役。 孔洁儿心灰意冷,想一死了之,却在跑到野外自尽时见到一只巨大的红色蝴蝶。蝴蝶口吐人言,说自己是一千年蝶妖,和鸩鸟是挚友,想不到鸩鸟因贪图自己收藏的法宝而偷袭自己。如今自己命不久矣,因看出孔洁儿对鸩鸟有怨,便将自己千年修为传与她,将她变为红色蝶妖,为自己报仇。 成为蝶妖的孔洁儿在夜深人静时回到了鸩鸟的家,潜入鸩鸟的房间,将熟睡的鸩鸟与国公府小姐杀死,并吸走了鸩鸟的千年修为。 吸取鸩鸟修为的孔洁儿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本红色的翅膀变成了鸩鸟羽毛的紫绿色,原本柔软的蝴蝶口器也变得锋利无比。其他蝴蝶以花蜜为食,她则以蛇的毒液为食,孔洁儿最终变成了一只浑身剧毒的“鸩蝶”,她离开了鸩鸟的家,飞向远方…… “另一个结局,是孔洁儿在复仇的快意中醒来,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鸩鸟和国公府小姐活得好好的,自己仍是个睡在下人房的低等仆役。她彻底绝望,跑到野外,自缢而亡。”萧夫人似是说的有些口渴,抿了一口菊花茶,看向秦蓝梦,“秦七子,你觉得哪个结局为好呢?” “妾自己的话,当然更喜欢第一个结局。”秦蓝梦道,“不过夫人若想让此书和《紫檀珠》一样红火,还是选第二个结局为妙。” 萧夫人:“为何?” 秦蓝梦:“看话本、传奇的多半是男人。如果选第一个结局,男人们或许会斥责鸩鸟忘恩负义,但更多的是骂孔洁儿蛇蝎心肠、谋害亲夫。” “哼,男人。”萧夫人不屑地挑眉,“当初《紫檀珠》大红时,也有不少男人批判莫宣娘以女子之身经商。我萧蝶又不缺钱财,何必逢迎他们?就选第一个结局吧!” 秦蓝梦离开熹华殿时,依然摸不到头脑。萧夫人不算聪明,但秦蓝梦却经常猜不到她的真实意图。好比这次,萧夫人叫她去只为了问选哪个结局而已,既无刁难,也无暗示,她的目的真的如此简单吗? 第二日是重阳佳节,皇后邀秦蓝梦、蒙钰、穆媆萍、沈翠微、夏青鸢、李珂、高雪涵和杜英泉几人一同赏菊。 “高姐姐,你看这瑶台玉凤①开得多好,回头你画下来,一定能卖不少钱。”杜英泉持一柄绣着“绿水秋波”②的团扇,俯身观菊。 高雪涵笑道:“我这阵子卖的画还少么?杜长使,你好像还没卖过什么东西吧。何时露一手让我们瞧瞧?” 杜英泉以扇掩面:“惭愧惭愧。妹妹实在不知自己擅长什么,以前在家时惯会偷懒,连女红都未能学精。我手里的这柄湘绣的团扇还是胡少使送的呢。” “杜长使未免过谦了些。我昨日尝了下你送来的千层油糕,很是可口,长使可做些易储存的糕点,让人送出宫卖。”李珂道。 “没错,秦七子不就如此么?”沈翠微在一旁接话。 “秦七子现在可是个大忙人了,既要协理六宫,又要做吃食来卖,换了是我呀,肯定手忙脚乱了!”杜英泉道。 秦蓝梦摆手:“我哪儿有中宫和沈姐姐辛苦。中宫要管理六宫大小事务,沈姐姐何尝不是一边协理六宫一边卖字呢?” 夏青鸢道:“前几日见了沈姐姐的字,妾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沈姐姐的书法豪迈刚健、大气磅礴,相比之下,妾的字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沈翠微劝道:“妹妹千万别这么说。其实书法就像这花儿一样,各有不同,但各花入各眼,妹妹的簪花小楷秀美精巧,可有不少人中意呢!” 几人正说笑时,宫人将菊花酒端了上来,皇后让众人坐下品酒。 “椒房殿的花都开的极好,到底是因为中宫乃一国之母,百花无不臣服,所以欣欣向荣。妾敬中宫一杯。”秦蓝梦端起酒杯道。 “秦七子还是那么会说话。”皇后眉开眼笑,徐徐饮下一杯菊花酒。 “夏天的时候 ,妾来椒房殿赏过牡丹,开得比这菊花还好。”穆媆萍也笑着饮了一杯酒。 “那是自然,牡丹乃花中之王,和中宫最为相配。中宫最喜之花也是牡丹吧?”高雪涵问。 “非也,我最喜欢的乃是兰花。”皇后突然说道。 “的确如此,中宫以前做太子妃时,就爱在殿中摆放兰花,有些还是中宫亲手修剪的。”蒙钰道。 “说到兰花,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明——秦妹妹,为何你名字中的‘蓝’是蓝颜的蓝,通常女子以兰花的‘兰’命名较多。” 秦蓝梦解释道:“我的名字是家母取的。蓝色是天空之色,而天空象征辽阔高远。家母给我取名为蓝梦,是希望我有远大的志向,不过我辜负了她的期望,这辈子只想要荣华富贵罢了。既说到名字——沈姐姐,你的名字也蛮特别。翠微多指青山,以山给女子命名的似乎极少。” 沈翠微浅笑道:“此名乃家父所取,家父说,即使是女子,也要如青山般屹立不倒。” “难怪沈姐姐与秦姐姐走的近,皆是出身军武,性子坚毅刚强。”杜英泉又让贴身侍女苾儿斟了一杯酒。 穆媆萍眼中突然染了微微醋意,插话道:“蓝梦,我的新舞练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赏光啊。” 秦蓝梦察觉到穆媆萍的小酸,连应带哄地说:“肯定的,媆姐姐的心血,我若不前往一观,岂非罪过!” 皇后让珍珑将自己案上的菊花酒和菊花糕端到杜英泉处,微笑道:“杜长使,我瞧你酒量甚好,我的这份酒也赏你吧,还有菊花糕也要多吃一些,莫将良辰负于闲话上。” 杜英泉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站起身来郑重地给皇后行一礼:“多谢中宫。” 蒙钰眉头轻蹙,凑近秦蓝梦小声道:“你说,这杜长使有没有听出皇后的弦外之音?” “我也不太清楚,”秦蓝梦亦轻声,“看她笑得自然,无半点尴尬、掩饰之意,若真如此,那她刚才说的话也是无心。若不是……那这个杜长使不简单。” 赏菊结束,秦蓝梦回到碧蓝殿也没闲着,立即亲手做了一盘荷花酥,等太阳落山后便带着去了辉阳殿。上次侍寝被萧夫人搞砸了,这次她说什么也要抓住机会,不再让与旁人。 “参见陛下。”秦蓝梦向批奏折的楚逸行礼,“妾给您送点心来了。” “放在那里吧,朕待会用。”楚逸依旧埋头奏章,“你帮朕磨墨。” “唯。”秦蓝梦拿起一方朱墨细细研磨起来。 秦蓝梦磨墨时,总是尽量往奏章上瞟,楚逸感受到她饱含权欲的目光,几次向她看过来,不过秦蓝梦总能及时低头回避。 奏折批完,楚逸放下笔,用了一块荷花酥,淡淡道:“秦七子,朕有一事想问你。” 秦蓝梦以为他又要说朝政的事,顿时来了精神:“陛下请讲。” “良王世子明日过八岁生辰,你觉得朕送什么贺礼为好?”楚逸问。 什么呀,就这事?秦蓝梦额头上爬满黑线:“陛下,此等小事交给少府不就行了么,为何要问妾?” “若是其他亲王之子倒也罢了,可那是七皇兄的孩子。”楚逸嘴角勾起,“朕儿时,关心朕的人屈指可数,七皇兄便是其中之一。他的每一件事在朕眼中都不是小事。你是女子,心细,朕才会问你。” 楚逸笑了,还是秦蓝梦从未见过的笑容,不同于以往豪迈、调侃、冰冷、不屑、讽刺的任何一种笑,而是充满了喜悦、温情与柔软的笑容。 秦蓝梦深感意外之余,竟也稍稍被这笑容打动,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陛下,良王世子如今已到始龀之年,身为世子虽肩负重任,不过毕竟只是个孩子。妾以为可以送文房四宝和一些世子喜欢的玩具吃食,一方面鼓励他发奋读书,一方面提醒他劳逸结合,不要在大好童年就失了乐趣。” “你想的果然周到。”楚逸站起身来,“今晚你留在辉阳殿——孙和,去取棠棣琴来,朕明日要去良王府和皇兄合奏一曲。” 秦蓝梦:“此琴名棠棣,看来良王殿下也有一张同样的琴。” 楚逸道:“是的,朕的琴艺还是七皇兄所教。此次推行新政,七皇兄是所有亲王中最先支持之人。就连这回世子的生日宴也办的极为简朴。” “恕妾多问一句,”秦蓝梦想弄清楚逸这方的实力,“良王殿下是否知道您和太后的关系……” “自然是知道的,不只如此,太后和七皇兄的生母陶美人有深仇大恨,不管是为朕还是为他自己,他都会站在朕这边。”楚逸非常肯定。 “那便好。”秦蓝梦深知,若想在这场博弈中胜出,皇室其他成员的力量也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心中又踏实一分。 “陛下既然明日去良王府,今夜便早些休息吧,这样明天才有好精神。”秦蓝梦早已习惯楚逸勤政之态,入秋后他来后宫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而现在的他更像个急于与兄长团聚的常人。好在大越律法规定重阳时百官有三日休假,只有个别大臣从家里给楚逸递折子,所以楚逸在这三天里放松一下也无妨。 两人用过晚膳,便开始娱乐。先是楚逸用他的那张琴弹了几首曲子,秦蓝梦在一旁以歌相和。后来楚逸提出对弈,无奈秦蓝梦不懂围棋,两人只好玩六博棋取乐,玩完六博棋又让冰怜与孙和跟他们一起打叶子戏。来来回回,一直玩到子时。 正准备安歇,丞相府、大鸿胪府和廷尉府突然又送来一堆折子,秦蓝梦本来劝楚逸明日从良王府回来再批阅,但他不想耽误国事,执意今晚批阅完。秦蓝梦为添好感,再加上她还抱着一丝楚逸与她探讨朝政的希望,也只得在一旁继续磨墨了。 万籁俱寂。 殿中灯火旺盛,明亮的火焰微微跳动。 楚逸刚看完两份奏折,窗外就猛地传来一阵风声,那风叫的甚是怪异,好似一位受尽屈辱的女子幽魂,将自己的悲愤与不甘尽数哭出,呜咽声声,哀怨凄寒。 殿门被推开,不详的预感渐渐逼来。 “陛下!”孙和慌张的疾步进入殿内,带来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陛下,良王府的人来报,良王殿下失足落水,生命垂危!” 注释: ①②皆为菊花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