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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钰的脸终于好了。  萧夫人的禁足期也过了。  当不戴面纱的蒙钰出现在椒房殿时,惊讶、羡慕、嫉妒的眼光通通投射过来。  蒙钰的衣饰十分素净,但丝毫不能掩其美貌与气质。仿佛一株白梅,遗世独立、高洁傲然,纵曾受风霜摧残,也未折损其风骨半分。  “妹妹容颜恢复,真是可喜可贺。”皇后笑道,“只是平时还需多注意些,御医开的药一定要按时涂抹,才能彻底不留痕迹。”  “多谢中宫。”蒙钰话音刚落,就听对面的萧夫人用挑衅的口吻说道:“蒙良人的脸好的挺利索的,我都有些想不起来你满脸烧疤的样子了。御医开了什么灵丹妙药,你不妨跟我们说说。我还真想知道什么药可以把你那张吓死鬼的脸治好!”  蒙钰淡然道:“夫人说笑了,妾不过用了几味最普通的药,况且妾的脸是后天烧伤,又不是先天丑陋,怎会治不好呢?有些天生貌丑且心肠歹毒之人就算是吃了仙丹,也无法变美分毫!”  萧夫人冷笑一声:“蒙良人愈发伶牙俐齿,比以前更会损人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姐姐对不住你。姐姐被解除禁足那日,太后赏赐了我好些珍宝,熹华殿都快盛不下了。正好有几根素银簪子和几个东陵玉坠子,不如转赠给你如何?我向来喜欢黄金和点翠,那些廉价的首饰,我实在戴不惯啊!”  蒙钰道:“夫人的好意妾心领了。只是妾册封那日,陛下已赏妾一些金银玉器,虽数量不多,但清宓殿远不及熹华殿宽敞,那些金银玉器已足够装满妾的宫室。所以,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萧夫人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刚想说什么,就被皇后接过了话头:“萧夫人,既然那些珍宝是太后赏你的,那你就应自己好好留着,莫要辜负了太后的心意才好。我昨天去向太后请安,太后说这两个月你吃了不少苦,只是这样才能使你真心悔过,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萧夫人听完皇后的话,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像嘴里含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却不敢将滚烫的岩浆喷向皇后,只能咬着牙默默地顺着喉管、食道咽进肚里。半晌才挤出一句:“妾身犯重罪,何来委屈一说。既是太后的意思,那妾以后谨慎行事便是。”  皇后看萧夫人闭嘴了,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对秦蓝梦说:“秦七子经上次请安之后,太后对你好感颇深。太后说她那里有几块上好的普洱茶砖,让你出了椒房殿就亲自去长信宫领。”  秦蓝梦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她还是装作平静的样子:“唯,妾遵旨。”顺便偷偷瞄了瞄萧夫人,发现萧夫人一脸微妙地看着她。  “唉~看来秦七子还真是不一般啊。进宫没多久就收受到晋封,如今又受太后青睐,这样下去,夫人您岂不是要失宠了?”王玓瓅讽刺地掩嘴笑了起来。  萧夫人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放肆!你一个小小的少使也配笑话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来人,拉下去掌嘴!”  “夫人且慢。”杜英泉开口了,“王少使冒犯夫人,理应重罚,可现在是中宫与诸嫔妃议事的时间。就算要罚,也应由中宫来罚。”  杜英泉年方十七,脸庞圆润,皮肤白嫩。双眉微微上吊,妩媚俏皮。她虽位分不高,但似乎对萧夫人毫无惧色。  萧夫人恶狠狠地剜了杜英泉一眼,冷冷地说:“杜长使,以你的位分,似乎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吧?”  皇后突然道:“杜长使说的有理。萧夫人,这里是椒房殿,处罚嫔妃应由我来。王少使屡教不改,若只是掌嘴未免轻了些。依我看,就罚王少使掌嘴十下,罚俸半月吧!”  当众嫔妃看着王玓瓅被一个中黄门左右开弓扇了十个耳光,以致表情痛苦扭曲、嘴角流血的样子,不知是谁最先笑了一声,然后第二人笑了,第三人笑了,皇后象征性的阻止了一下,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椒房殿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出了椒房殿,秦蓝梦正想去长信宫,却被萧夫人在半路拦住了。  “我原以为秦七子是个聪明人,怎么偏要走上一条不归路呢?”萧夫人血红的嘴唇撅了起来:“难道你就那么想当那混在白芝麻中的黑芝麻,早早被人做熟不成?”  “原来萧夫人还记着芝麻的事啊。”秦蓝梦雅然一笑,“妾也想问问,上次夫人说要用黑芝麻磨芝麻糊,不知后来磨了没有?”  “磨了,可那又如何?”萧夫人挑眉。  “既然磨了,说明黑芝麻就算没混进白芝麻里,最终还是会进入人腹。那妾为何还要当那堆黑芝麻?”秦蓝梦笑道。  “这么说,秦七子是铁了心要与太后作对了?”萧夫人面色一沉,走近几步,“你想过后果没有?”  “夫人!”柔嫩的声音在秦蓝梦身后响起。后宫中有这种声音的除了青鸢还有谁?  夏青鸢走到萧夫人面前,行礼道:“夫人,秦姐姐还要去长信宫,时辰是万万耽误不得的,夫人有什么话,还是以后再说吧。”  秦蓝梦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夏青鸢居然会挺身而出——尽管她掩不住双眼中深藏的恐惧。  萧夫人斜了夏青鸢一眼:“夏少使勇气可嘉啊,都敢为别人出头了。也是,秦七子快去长信宫吧,太后讨厌别人迟到。  萧夫人走后,夏青鸢舒了一口气,担心道:“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秦蓝梦淡淡地笑了一下,“其实你不必这样,我自己能应付,若是让她因此记恨你,可就不好了。”  “姐姐说哪里话,妾受些委屈没关系,只是不想看到姐姐受委屈。”青鸢笑道。  秦蓝梦去了长信宫,领了茶砖,刚想退出这个是非之地,谁知太后突然把她叫住了。  太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秦七子可懂茶道?”  秦蓝梦:“回太后的话,妾愚钝,不懂茶道。”  太后眉头一皱,用一个长辈的口气说道:“不懂的话,最好还是学一下。宫中生活漫长乏味,学些东西即能怡情养性,又能打发时间。不如这样吧,从明日起,你每日酉时来长信宫学茶道,如何?”  秦蓝梦推辞道:“能蒙太后教诲,妾不胜荣幸。只是妾怕扰了太后清净……”  太后不悦道:“老妇这里还不够清净吗?莫非你不愿意?”  见太后不高兴了,秦蓝梦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只得俯地:“唯,妾遵旨。”  自那之后,秦蓝梦便每天和太后学习茶道,太后和萧夫人也没刻意刁难。  这些天雨水较足,伏天的闷热被一扫而光,阵阵凉气随着雨滴降下,使江南覆上了一层凄冷迷蒙。  “天气总算凉快了。”秦蓝梦抿了口茶,看着窗外雨景。  “是啊,前几天都快把人热化了。”穆媆萍也尝了一下杯中的雨前龙井,“蓝梦,你泡的茶还真不错,看来太后的确教了你不少东西。”  “她没难为你吧?蒙钰抬眼问。  “没有。”太后越是和蔼,秦蓝梦就越是不安,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太后知道了她加入楚逸一方的事,只是双方还未彻底撕破脸、正式宣战罢了。  “那你更要小心才是。”蒙钰领教过太后的厉害,诬陷她私通借种的事不向萧夫人那种愚懒之人所为,定是太后在背后策划。  “哎?这些天怎么没看见青鸢?”穆媆萍问,“我昨天尝了下她送我的泡酸菜,很是喜欢,还想特意问问她制作方法呢。”  “青鸢这几天可要忙坏了。”秦蓝梦叹气道,“萧夫人说青鸢字好,让青鸢把《搜神记》《会真记》《牡丹亭》还有‘三言二拍’全部抄一遍呈给她。”  蒙钰鄙夷道:“她还是老样子,整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到底不是大家闺秀出身。”  “钰姐姐,你这话我可不同意了。”秦蓝梦心里有些别扭,“大家闺秀又如何,暗地里偷看这些书的大家闺秀多了去了!再说这些书在东北三郡可没什么忌讳,谁都可以看,我也看过。”  穆媆萍点头:“其实……我觉得看这些书也没什么吧,难道看了就一定会学书里的内容么?那看过《孙子兵法》的人岂不个个都能领兵打仗?大越泱泱大国,为何容不下的东西如此之多?”  “你们的胆子可真不小,不怕被人听见吗?”蒙钰警告道。  “陛下胸怀宽广,前朝有些大臣言辞激烈,陛下尚且不怒,又怎会在乎我们这些后宫女子的闲谈?”秦蓝梦满不在乎。  “就是。况且咱们只是说说,萧夫人还明目张胆的看呢!陛下和中宫连句阻止的话也没有!为何非要惩罚咱们?”穆媆萍也说道。  蒙钰皱眉:“你们好歹也是官宦家的千金,为何要与出身低微的萧粉蝶相比,岂非自取其辱?萧粉蝶原本就是一贫农之女,太后由宫婢升为先帝美人后,她才成为了陛下的良娣!入宫后她桀骜不驯、无视宫规,连陛下都敢顶撞!曾有一位先帝的七子,因嘲笑萧粉蝶在宫中看‘三言二拍’,就被萧粉蝶用粗鄙不堪的市井之语骂得气绝身亡!”  “真把人骂死了?萧夫人挺厉害啊。”秦蓝梦诧异道。不过想想也是,市井之语污秽粗俗,那些出身高贵、言行优雅的女子如何承受的住。  纵使听说了萧夫人的劣迹,可秦蓝梦依旧不太喜欢蒙钰说的话。很显然蒙钰是瞧不起出身低微之人的,她秦蓝梦的父亲也是出身农民,岂不也被归为蒙钰轻视的范畴了?  一想到这里,秦蓝梦就感觉自己和蒙钰之间似有什么东西隔住了。  反倒是穆媆萍,虽为新任大司农穆襄之女,可对出身、看杂书这些事并不在乎,还敢不顾世俗眼光坚持习舞,让秦蓝梦对她好感倍增。  “好了,我该走了。”秦蓝梦起身道,“中宫让我午时去椒房殿。”  “秦七子,你来啦。”皇后亲切地看着秦蓝梦,“不必多礼,坐吧。”皇后比楚逸年长三岁,在言行举止上比楚逸还要沉稳成熟。  秦蓝梦问:“不知中宫找妾何事?”  “有些东西要让你瞧瞧。”皇后吩咐椒房殿的宫人,“抬上来!”  皇后话音落下,便有几个中黄门将一卷卷书册呈了上来,待宫人退下后,书卷竟堆成了六座小山。  “这些都是账本。”皇后道,“不只有现在的,还有先帝后宫的、穆帝后宫的。照理说,新帝登基,前面的账本都该一笔勾销,可陛下近来想做些大改动,便让把先帝、穆帝时期后宫的账本也翻出来,细细查验,看是否有丢失、私藏的财物。并根据最终结果制定出新的宫规。”  的确,要想重振大越,光在前朝是不够的,必须带上后宫。倘若查出大量被贪污的财物,将其找到并归公,可以节省一大笔开支。且若能根据结果革除弊端、制定新规,定能长久利于大越。  只是,穆帝、康帝(盛元帝)和当今皇帝楚逸乃是祖孙三代,若要全部计算下来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特别是在康帝当政期间,瓦叶国军队曾攻入明阳城,在皇宫内烧杀抢掠,使大量珍宝遗失损坏,算起来更是一笔不清不楚的糊涂账。  “想要协理六宫,看账本这种事是必须学的。以前都是我一人看,从现在开始,秦七子你就得帮着我了。”皇后认真道。  “唯,妾谨遵中宫懿旨。”秦蓝梦从软垫上起身,下跪行礼道,“只是中宫,妾有一事不明,您刚才说以前只有您一人看账本,那萧夫人就不想分一杯羹?”  “说起这事,你恐怕还不了解萧夫人的为人。”皇后道,“其实萧夫人对争宠、争权这些事向来不怎么上心。她更喜欢在熹华殿吃喝玩乐,偶尔写写传奇、话本、戏文什么的。太后对她是恨铁不成钢,动不动就让她在陛下面前献殷勤,也曾让她协理六宫,结果萧夫人干了一阵子后便因为懒惰自己放弃了。”  “萧夫人竟自己写传奇、话本和戏文?”秦蓝梦之前已从蒙钰的话中得知萧夫人无视宫规礼教了,没想到出格到了这种地步,惊奇中竟暗生出一丝对萧夫人的敬佩。  “可不是嘛,其他女子将礼教和名节看得比命重要,她却视礼教名节为无物。”皇后叹道。  秦蓝梦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那萧夫人为何要害蒙良人呢,难道不是为了争宠吗?”  皇后欲言又止:“这个……其实当年那件事并不完全是萧夫人的错,蒙良人自己也有责任……毕竟是陈年往事,再说也没意义了,还是赶紧查账吧。”  秦蓝梦在皇后的教导下开始学习看账本,一直到戌时,两人还未算完其中的三分之一。中间秦蓝梦还去长信宫学了会儿茶道,忙的不可开交。  天色已晚,皇后让秦蓝梦先行回去,明天再来。  今晚楚逸是去碧蓝殿的,秦蓝梦亲手做了绿豆百合粥、翡翠豆腐羹等膳食。  “你的手艺不错。”楚逸道,“朕此时觉得那些御厨也不过如此。”  “陛下过奖了。”秦蓝梦笑着给楚逸夹了一黄瓜条,“这是青鸢送来的泡酸菜,酸咸可口,陛下尝尝。”  “蜀地的泡酸菜乃是一绝。朕看你和夏少使的关系很是亲密,经常相互来往、互赠礼品。你寝殿上挂的《关雎》也是出自夏少使之手吧?”  “是的,青鸢的字工整娟秀,正如她本人。”秦蓝梦道。  “的确是工整娟秀,可太过中规中矩,缺少灵气。”楚逸遗憾道,“朕每次去韶音阁,都觉她乖巧有余,活泼不足。”  秦蓝梦笑道:“青鸢长于书香门第,家教甚严,自然谦虚恭谨,恪守礼教了。”  楚逸道:“夏少使服侍朕还算尽心,朕打算晋一晋她的位分,封她为长使,下月初一行册封礼吧!”  “真的!”秦蓝梦很是兴奋,“妾先替青鸢谢过陛下!”  五天后,也就是下月初一。  今天是夏青鸢晋封为长使的日子,秦蓝梦特意起了个早,精心打扮了一番,命人备好了贺礼,准备等册封礼结束了就去为夏青鸢贺喜。  没想到,册封礼的时间还未到,秦蓝梦就收到了韶音阁出事的消息。当她赶到韶音阁时,发现一群黄门在东翻西找,夏青鸢站在一旁抽泣。  秦蓝梦震惊之余,被弄的一头雾水,她刚想去安慰夏青鸢并问问怎么回事,一个黄门已抱着一个坛子走了过来。  “那是小厨房腌泡酸菜的坛子,根本没什么问题啊!”夏青鸢哭喊道。  带头的黄门充耳不闻,让手下的中黄门打开了坛子。  看到坛子里的东西,秦蓝梦倒抽一口冷气,夏青鸢则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坛子里哪有什么泡酸菜,分明是一堆密密麻麻、不同种类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