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嘀咕了几句,对了说辞,分了两路。萦白往回走,锦盈往西去。
锦盈一路低头,口中念念有词。还别说,这条路虽然偏僻,还真遇到了几个人。先是一行七八女使,梳统一单螺髻,手持承托,排成一列慢慢走来。待近了,一个身着碧色袄子的,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笑盈盈打量着锦盈询起了话,锦盈笑着与她说了自己的窘况,那女使倒是颇为尽力,立刻从中拨了几个下属,一块帮忙寻找,她本也想留下一齐,花厅那边又紧着有人来催,锦盈便笑道:“姐姐赶紧过去吧,有这几个人帮忙一块找就够了,那边正热闹着,可少不得人伺候。”
那女使想着东西丢了也不是短时间能寻到的,且丢的又是轻巧之物,于是只好一面道歉,一面禀咐几个小丫头仔细着点,忙不迭地带着余下的人去了花厅。她走后,锦盈随便指了几处,赏了几个铜板,小丫头见她形容精致,衣蔽华美,想也是哪家的闺阁女郎,便笑着帮忙寻摸起来。
锦盈悄悄过了蛮子门,朝着萦白所说的杏林而去。
雨水前后,杏花开得正浓,白为傲霜红为缀露姿繁花娇美不胜收。
向内走了一小段,便远远看到了高高的杏树下,蹲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橙杏瘦脸,清秀的眉眼,以手倚着下颌,眼珠子咕噜噜直转,一脸的警醒。
锦盈心口堵着气,又不能太冒进,只得不停地换了杏树遮挡身体,一步步朝着她的方位腾挪,再向内一小段,便有气若游丝的嘤嘤泣哭声飘入耳中。
“我自然也是念着我们的情谊,可我不能辜负姨娘,若是一走了之,哥哥的前途就全毁了,姨娘总不能让姨娘为了我的任性添了一条命吧,爹爹的脸面没了,我底下几个妹妹又怎么办?”
锦盈嗤笑,腹中讥讽一句:你还记得你有哥哥妹妹姨娘老爹!
又有男音绕耳,含着低哑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我也知道难为了你,可你还记得当日在天泉寺的榆林,我向你起的誓,这辈子唯你不娶,本来是想正正经经地请了媒人到你家中去,可如今,我们两家地位悬殊至此,我就是舔着脸去求娶一百次,怕是国公爷都不会应准。我们家是商贾不假,可我也已考了秀才的功名在身,只是再往上,必要经州、府两处,由那的官吏勾写填名才可,那起子小人视我父于无物,巴不得屈辱了我与家父,用来奉承上面那位,我纵使有满腹的才华也无处施展,且就算能过了乡试、会试、殿试成了进士又如何,还不是那两种选择,要么再考庶吉士,从六品生生熬着,要么到地方履职,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苦熬十年八年也不过个五品,我想想就觉得磋磨,大好男儿何苦要在这上面寻摸出路。”
锦盈几乎要跳起来骂街,扳着白白的手指头,生生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这才压下心头乱窜的怒火,又避着向前走了几步,听到那男音越发阴鸷沉闷,“近日我已搭上了新的贵人,来日保管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你听我的,你与我散散心去,令兄如今婚事已定,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他,唐府如今也是世袭罔替,荫恩不绝的勋贵之户了,脸面自是丢不得,为了这亲礼能够如期进行,你就算一日未归,家中定然也是将你的离开捂死在内宅之中。等今日你回去后,我便到你家后巷的角门等你,你用我教给你的办法,只要买通看门的婆子,换了女使的衣衫,落日之前,装作采买针线的样子,定能出得来,我们到寺里等上一日,我再送你回去,就说是流民作祟,我救了你,就跟我们第一次见面一般,也不算说谎话,想来你父亲也不会怪罪于你的。到时候家中自然也说不得什么,我们也能遂了厮守的心愿。”
杏林深处,女子娇哭不止,如芙蓉泣泪,枝枝震颤,“不行,真的不行,我嫡母持家虽宽,但你说的办法未必能成,真若能成行,我也不能这般,父母恩养我一场,这种事如何使得,今日便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来日,你多保重,我定为你早晚添香,祝祷于你。”
锦盈心下略安,又露出小半个头,提着裙摆悄悄向前走了两步,男音再起,这次魅惑尽消,裹了几分冷意,“你就算为了他们好好留在唐府,谁又能知道你心里的伤痛,来日委曲求全,谁又能疼惜你几分!唐国公眼里根本没有你这个庶女,唐夫人更是恨你母女入骨,就算是唐老太太,心里盼的也不过是唐府能辉煌百代,兴荣更替,若是有朝一日你的婚事能做唐府的基石,稳固唐府嵌深不止,唐老太太会如何取舍?孝、悌、忠、义,百行孝先,唐国公又会如何?会为了你力排众议,只在乎你的婚姻幸福?你想想林家,若不是机缘巧合被识破了,你早已嫁入了狼窝。”
锦盈刚起的脚尖不由得顿在了原地,不得不说,这厮虽然诡辩与无耻,但这话却还真的有几分道理,她手指摩挲着钝锯齿状,浅褐色的杏树树皮,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做小伏低。
她算看出来了,唐老太太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估摸着应该是不喜欢唐锦盈真身的生母,她不过是被捎带上的,所以眼下她的虚以委蛇显得尤为重要,只要唐老太太不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自己又能规行矩步,再不喜欢也要顾着几分双方的脸面。
她吸了口气,落回肺中,又提着裙子向前进了两步,来到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杏树后面,深处突然传来了低抑的呜咽,“可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心里也盼着咱们能在一处的,可我不想让他们对我失望”
铃碎见声音大了起来,不由得起身朝里走了几步,再一转头,却见锦盈已到了她的身后,如惊鸟入林,铃碎刚想放开喉咙大喊,锦盈团好手中的帕子,一把塞了进去,遏住她纤细的后颈,冷声道:“看清楚了,是我!听着,等下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悄悄进去里面将大姑娘请出来,然后带到席上去。我已寻了原家的人到出口,若是再晚一步,你知道后果!”
铃碎眸子淬出惊恐,瞪圆的眸子里泪水夺眶而出,因发不了声音,只得连连点头,锦盈伸手将帕子取出,向后退了两步,“还不快去!”
铃碎缩着脖子,两眼通红,拔腿就朝着杏林深处跑去。
锦盈另寻了棵粗壮的杏树,像只小鹿一般缩头躲在后面,见婉凝主仆肿着眼睛提裙跑了出来,她急忙往深处躲了躲。
又过了一会儿,这才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探头探脑地从里面往外走,锦盈此时是蹲着,因此映入眼角的先是一双杭绸缎面灰底蓝花的厚底鞋,再是一截大环棉印有圈点、锯齿纹花边的冰蓝色粗布衣裾,锦盈心里哼了一声,做戏也不知道做全套,好歹将鞋子换一下。
再抬头,这才看清眼前匆匆而过男子,眉眼如遥远的浮云,纾缓镇静,并无预料之中的慌乱和挣扎。
忽然,杏林南面的入口,传进来一阵宣阒声,越来越近,锦盈心下一凛,只见白石江并未改变方向,仍是朝着婉凝方才离去的方向慢慢而行,她瞬间明白过来,顿时心跳如鼓。
她方才是从北面入口而来,南面是回外院的必经之地,锦盈藏在林深处,小心计算着,只盼着婉凝主仆动作再快些,原英遣得婆子能比南面那群人更早赶到。
锦盈躲在一棵几人合抱的百年杏树的后面,只听到北面一阵阵闷闷的怪叫,又挟着七八个婆子的粗粝闷斥,中间隐约还有棍棒类的利器敲击在肉身上的声响,只是沉闷如钟,应是被套了麻袋,正在挨揍。
锦盈捂着嘴轻笑几声,又侧耳听了听,见那白石江只一味说是走了错路,并非故意溜进内院来,也未提及婉凝的名字,这才心弦一松,顺着那动静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与她所料一样,南面在听到北面入口的声响后,窸窣的脚步声果然蜕了去。
只是事情却在这时起了变化,林子东边隐约有踏断杏枝的咔嚓声传来,一声又一声,步子迈得飞快,锦盈暗叫不好,转身就想往林外冲去,只是步子迈了两步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杏林四面均被花墙团团砌合,如今南北两个入口都有人在,根本不容她胡乱冲撞。
原府与唐府内部虽千差万别,但大体布局一致,都是坐北朝南的格局,北面是女眷赖以生存的内宅,南面是以男人为主导,迎来送往的外院,既然杏林建到了蛮子门与垂花门之间,想来也是想让两方众目具瞻,自然在北面为内院留了门,也在南面为外院留了门,只是今日是宾宴,原家外院处的那扇门绝对不会不派人留守,按理说不会有男客进来才对。
听到杏林中的动静,南北两面自然派了人进来搜林,一面踏步而近,一面呵厉不止。
锦盈一时慌了神,心中暗骂自己多管闲事,提着裙子向东冲了几步,心道:被一个人逮住总比被一堆人逮住的强。
遂撒丫子往东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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