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迟迟不走的三伏天,赤日火云构成的天地犹如一片汹汹洪炉,闷热潮湿炼出的三味火浪咄咄逼人而来,偷袭得人无处可逃,难寻半幽清凉。
苦夏日复一日烦人,庭中鸣蝉也日夜不见有个安静,这般苦闷见不到尽头的日子叶寒却因青川带着阿笙回府不再觉得难熬,而且军营事务暂时了结青川这段时间也不会回军营,虽说阿笙回府后还需如往日起早习武上课,但至少是在府中,她每日都能见到阿笙,一家人难得又能聚在一起,叶寒自是说不出的欣喜。
金乌垂西落,余晖照在身上仍如午热烫人,上了这么久的课阿笙那小馋猫估计也饿了,还好小厨房新做好的白糖糕已经放凉,解暑的绿豆百合莲子汤也在冰鉴中冰镇好,都一一放进了食盒里,随着叶寒一行出了合璧庭。
阿笙回来也有几天了,可回来后还是得如常早起习武上课,虽说母子俩一天能见的时间少,但至少人在府中总比在军营好,不用两地分隔想见也容易。
一路走来,瞧着这渐昏的天色,阿笙应也下课了,叶寒在一贤堂不远的竹林外等着,却总不见阿笙跑出来的身影,心想着会不会课上调皮又被朱老夫子留堂了。叶寒等着有些着急,便让秋实带着个机灵的丫头一起把给朱老夫子的解暑汤药送去,“顺便”再问下阿笙的情况,结果过了良久秋实人也不见回来,倒是同去的丫头大汗淋漓跑了回来报信,这才知道今日下午青川突然找朱老夫子谈事,阿笙也一同去了前府书房,现在还在那儿。
一贤堂离前府书房不远,走不了多久就到了,此时夕阳已完全垂落至西山后,余晖难在,可苍穹暮色却不见晚,依旧明亮生白如昼,只不过头顶上方少了一轮炎红烈日当头而已,夏暑顽固怎会肯如此轻易饶过人间。
书房临山有曲水环绕,院内绿厚荫浓白光稀,虽不如山间玉河凉爽宜人,但与院外无他物遮挡晒了一天的石板路相比,里间自是如孤岛一座,偷得一方清凉,而阿笙此时就正坐在院内一角纳凉休憩的竹亭石阶上,小脑袋趴在膝盖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笙,”叶寒走近,这才瞧见阿笙可爱的小包子脸瘪瘪的,看见她来了也只懒懒看了她一眼又连忙垂下眼来,话也不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叶寒连忙挨着坐下,伸手探了下阿笙并不发热的额头,这才放下心来,关心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阿笙趴在叶寒双腿上依旧不说话,这不高兴的时候跟他爹一样,一句话也不说非要让她去猜他的心思,叶寒瞧阿笙这样子估计她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好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着他,转头问向早来一刻的秋实打探问道:“阿笙这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方才与王爷比武,小世子输了。”
秋实回话间,叶寒明显感到怀里的小家伙不安分地扭了扭小身子,心下疑惑忽明,低头温柔看着依旧闷闷不乐的阿笙,边轻抚着他的小背脊,边安慰道:“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就是输了场比武吗,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你才多大,若是赢了才不正常了。”
常嬷嬷耳聪目明自是听懂了叶寒话里的语气和意思,正要开口附和帮着她宽慰小世子几句,没曾想却被秋实这个直筒子一句抢了先,脑子转都没转一下直接说道:“夫人,小世子不仅输了,而且还输得好惨!本来小世子跟魏达魏将军勉勉强强能打个平手,没想到王爷一来,一步未动,只用一片树叶就把小世子震得连退五六步,慌乱间,连手中的剑都没拿稳给震飞了,小世子还差点摔倒在……”
“秋姑姑!!”
阿笙面红耳赤突然抬起头来怒吼一声,秋实有些惊呆住没了声,转着一张疑惑不解的圆脸看看气怒满脸的阿笙,又看了看摇头叹气一声的常嬷嬷,最后只好把求解的目光投向一直没吱声的叶寒身上,有些搞不懂:她只是心疼小世子,刚才小世子差点都摔到地上受伤了,怎么……看大家的反应,尤其是小世子气得转过身去趴在夫人腿上不想理她的样子,反应再迟钝的秋实好像稍稍明白点了什么,缩着头小心翼翼说道:“夫人,秋实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常嬷嬷心里对秋实真是恨铁不成钢,但又拿她无法,秋实这脑子天生就缺根筋,心少了一窍,说话总是这般直来直去,易得罪人,可说实在的她本人确实无任何坏心眼,所以有时连她这世故圆滑的万金油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像今日,也许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怎么事先没拦住她,让她无心又闯了大祸,惹得小世子越发不高兴。
秋实是什么样的人叶寒最是清楚,所以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她也不想追究什么,省得无端又刺激到阿笙这个小炮仗,现在最重要的是转移话题,安抚为上。
“常嬷嬷,把食盒里的那碟白糖糕递给我。”叶寒开口说道。
“是。”常嬷嬷自是懂得叶寒此言心思,手脚麻利地将白糖糕递给叶寒,然后拉着秋实退至亭外不再出声。
叶寒拿着白糖糕放在阿笙眼前,轻声哄着,“娘听说你中午没吃多少,这书房议事一惯只备茶水,你在这儿待了一下午,饿了吧?先吃点白糖糕垫垫肚子,等会回合璧庭娘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肉好不好?”
白糖糕软绵轻弹,入口清甜可口,这一直是阿笙最喜欢吃的,可今日阿笙只淡淡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去,不再理会,丝毫没有平日那般欢喜见到就吃,这确实让叶寒有些吃惊,当然更多的是担心。
阿笙大了,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了,他既然不愿吃,叶寒也不强求,随手把手中端着的一碟白糖糕放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后对常嬷嬷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连同将常嬷嬷秋实在内的院内所有人等都遣散到了院外,一下院空无人,即便暑风穿庭过,也生半夜凉,很是清静。
“还生气呀?你知道秋实的性子,她不是故意的。”四下已无人,叶寒可以好好安抚着这怀里这只生着闷气的小狮子,又可以不怕别人听见,伤到他的小面子。
阿笙动了动头,带着点小别扭闷闷回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生秋姑姑的气。”
“你既然不生秋实的气,那在生谁的气,是因为魏达将军吗?”叶寒轻柔拂弄着阿笙散落贴在额间的碎发,然后拿着绣帕一边替他擦拭着脸上微热的细汗,一边继续“好奇”问着。
阿笙摇了摇小脑袋否认着,“不关魏达将军的事,阿笙知道魏达将军是为了逗我开心所以才故意让着我的,阿笙没生魏达将军的气。”
“那阿笙是在生谁的气,你爹爹吗?”叶寒轻柔抚摸着阿笙微瘪的小脸,不慌不忙不唐突,话如水到渠成缓缓问道,温柔又小心地将他的小尊严、小面子好生维护起来,不让他感到丝毫不适、受到丁点伤害。
暮色落晚,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终于有了几丝要入夜的凉爽,轻轻吹来,就像娘亲此时抚摸在他的脸上带着几丝微凉的手,好生舒服,连带着他心里的气怒好像也渐渐没了,阿笙很喜欢这种感觉,赖在娘亲怀里总有种让他说不出来的安心,让他愿意把心里的感受都一一说与她听。
“……其实阿笙也不生爹爹的气。”阿笙终于敞开心扉对叶寒说道,“爹爹对阿笙一向严厉,今日这般也不过是想告诉阿笙不许骄傲得意忘形。其实阿笙自己心里也清楚,爹爹的武功就连花师叔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又怎么可能赢得了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