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绯山领域的时候不过下午,天空却已经暗下来,灰蒙蒙一片,伴随着氤氲的雾气。偶尔乌鸦嘶鸣飞过,看不见躯体,唯有无艮的荒野上冷风萧瑟。待视野变得清晰,雾霭稍稍散去,能看清枯竭的木桩上有骷髅骇然直立,破散的衣料顺着风的轨迹缓慢飘动,一些属于忍者的武器和不属于忍者的刀剑插在四周,不仔细探究不知道它们在这里接受自然的洗礼究竟过了多少数不清的年月,被雾隐藏,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未来。 这是偏离主干道,无人涉足也无人好奇的荒郊野岭,一路向南,穿越重重荆棘与灌木,就算是迷途旅人也绝对不会尝试前行的方向,只能硬生生闯进去,勉强开拓出一条通行的道路。如果不是知情人士,几乎不会有人有机会拜访火之国最为边境也最为荒凉的蛮夷之地,不仅仅因为它的废旧,还因为它被藤蔓、树丛甚至密林稳当遮掩,好像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了人间世俗的炼狱之景。 丹顶白鹤平缓而有韵律地长鸣了一声,从群青之间快速掠过,待南宫确认了具体方位后,改变方向,径直冲上云霄。 “别飞太高,上空也是有结界的。”向尹墨闭着眼睛,突然叮嘱了一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十分艰难才抽出一只胳膊蓄势待发。染血的苦无被她紧紧拿在手里,特别担心因为害怕而不小心就把武器扔掉了。 南宫也紧张地盯着底下山脉,雾霭太浓,根本看不清风景,只能依靠向尹墨的记忆大致辨认。“扔!”忽然她喊了一句,向尹墨立即转动手腕。苦无刺破浓浓雾霭迅速下降,被划开的雾仿佛有生命,诡异幽游,形成一道狭窄通道,并不马上闭合。 抓住这一空隙,白鹤调身疾驰而下,穿破一层层阻力,好像一跃跳进深不见底的大海,在突破浓雾后,白鹤不可控地降低了速度,视野清晰,只见高山空无旋转出令人晕眩的青葱绮丽,南宫勉强稳住身子,看空谷之下,成团成簇的曼珠沙华开满彼岸,触目惊心的红,如火如血,妖娆绽放,仿佛黄泉路上盛开的引魂之花,连接着生死界限的三途河。 “成功了!”南宫不由低呼一声,指引着白鹤继续前行。与那黄泉之花相连,万座鸟居排列成一条长长的甬道,冲破云霄,径直通向山顶神社。浓郁雾霭在期间竟然成了点缀作用,高山遮掩不了它的瑰丽,群青使之更上一层,仿佛是区分神域与人间的结界,因为太过壮观,也太过冗长,很难想象登高之后见到的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白鹤毫不费力沿着山势青云直上,向尹墨感觉这鹤得意忘形竟然还凌空盘旋了两周,急忙紧急喊停,让白鹤在最后一个鸟居前停下。 她的心脏真的要蹦出来了。 向尹墨深呼吸。 还是南宫,率先从鹤背上下去。这是她第二次来到绯山神社,却与第一次看到的无异。鸟居甬道尽头,等身大的稻荷神像矗立在宫殿入口。那是极其精致的狐狸石像,被仔细雕琢后小心翼翼摆放在大门左右。而从这里开始,即使是夜间也有稀薄的山雾弥漫,朦朦胧胧,不阻碍视野,却仿佛真正脱离了人间,经由不断流逝的岁月沉淀,展现出古老而庄严的模样。 在这骇人的环境下,即使心急如她,也不由得停住了步伐。 有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在这静谧的场合里尤为诡异。 忍者本能使她暗暗攥起一支苦无,后边向尹墨还“半身不遂”,不构成战斗力。 南宫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遮挡视野的山雾开始有规律的散开,脚下的石板路似乎也在逐渐明朗。首先看到的是一袭及地黛蓝色长裙,裙摆随着主人的行动轻摆,少女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于一片朦胧间,空灵澄静。 “真是稀客。”少女笑道。 于雾霭中,南宫看到对方腰间用赤色穗带栓着一柄暗红色长剑,目测那刀全长不足五尺,既没目贯也无刃纹,倒是暗红色的刀鞘口挂了一个足金物,用缎带相互穿插编织成型。她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是向尹墨的佩刀,不会错的。 “洛依?”于是南宫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待少女走近,而雾霭逐渐稀释,露出少女脸庞,她才彻底放心下来。 这个名叫伊藤洛依的女子是年长向尹墨两岁的表姐。或许是因为她们的母亲是双胞胎的缘故,这俩人比起一般的表姐妹更加相似。 尽管洛依眼型圆如杏仁,不若向尹墨□□难喻的双凤眼,她看上去要比向尹墨亲切清纯许多,尤其是她笑起来时,可爱又富有朝气。但是她们两人的眼瞳却又一模一样,深邃如墨,浓得仿佛无论如何都化不开。正是这样的眼神,在还未知道她们关系之前,她一下子就猜到了。 这时向尹墨蔫着从鹤背上下来,看清眼前人之后,表情放松。 后来,有了洛依的帮助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三人同行绕过神殿。神殿后有条小路通往巫女们居住的官邸,独树一帜地屹立在山顶,却不是建在最高的地方,它的后方,更加高耸的山脉挡住了背后可观的景色,没有任何通往的道路,刀削般的峭壁到处散发着“立入禁止”的霸道气息,从真正意义上断绝了绯山与外界的联系。 房间很快就准备好了。不知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里觉得无聊还是怎样,洛依将神社打理得井井有条,安置完宇智波兄弟二人,又简单地吃过晚饭,向尹墨便跟着洛依去泡温泉。 她的身体一直处于发冷状态,或许泡一会儿可以得到改善。 “老实说,绯山秘卷我不太愿意让别人研究。”趴在岩石上,伊藤洛依一边看着雾气弥漫的山间,一边说道。温泉池依峭壁而建,此时她身处的地方已是边沿,翻过池边岩石直接悬空,也因此,在这样满天的浓雾中,得以窥见冗长的千本鸟居。 “我已经答应她了。”未着寸缕,向尹墨缓缓步入热气升腾的泉池,背靠裸岩。 之前对于外人拜访绯山之事一直抵触,然而这次事态特殊,最后还是妥协。 洛依叹息。她知道一旦向尹墨做出决定,自己是无法阻止的。不过话说回来,这绯山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东西,即使她和这个小表妹血统都不纯正,但是时至今日,能勉强称得上绯山族人的也就只剩下她们二人,而这里的东西能不能她们做主,外婆在辞世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那个男人就算没死,可也不能算是活着。”伊藤洛依回眸看她,如实说道,“昏迷不醒和死亡有什么两样?更何况,我还看到他身边来了两个小鬼。” “大么?”听闻这个事实,向尹墨依旧脸色平静。说实话,她跟南宫不一样,宇智波鼬的死活本来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只是对于佐助…… 洛依摇摇头,抬手比划了一下:“这么点儿吧,都没有你膝盖高。” 洛依作为逆走曾经的继承者,曾经的绯山最后一代巫女,拥有的不仅仅是与神祗沟通的能力。当一个人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他的身边就会出现勾去魂魄的小鬼。起先,小鬼如婴儿大小,没有足够的能力,但是它们会一直待在身边,吸□□魂,慢慢长大,直到“壮年”,人类的魂魄就会被彻底勾走。而洛依能够看到这些小鬼。 “还有时间。”向尹墨往下坐了坐,让温泉漫过双肩。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没有找到逆走。” 洛依发懵,忽然有点心虚,不好意思笑笑:“从我坠崖后你就一直在找我?” “不然呢?找不到尸体很久后你仍然杳无音讯,我就想猜测你是活下来并故意销声匿迹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要寻找你的行踪却只有逆走这一线索,真是很难办呢。” 洛依突然郑重地低下头,双手合十:“对不起,让你费心了!其实那个时候我跑到砂忍去了,本来想立即通知你的……不过你也知道,我总是拿捏不好时机,也不知道事情摆平没有…所以我才将逆走托付给别人,让她一年后帮我传到市场上去。” “嗯。”关于这点,向尹墨并没有生气。只见她淡然颔首,莞尔:“那么,你把逆走交给谁了?” “是一个叫做春野樱的女孩子。我记得她应该是木叶忍者,当时在那附近采药嘛,我看她人应该不坏,就委托她了。” “我明白了。”向尹墨起身。 “你这就走了啊?” “我还有事。你也别待太久,还要去卷宗室帮南宫寻找有用的卷轴。”她觉得发凉的身体已经暖和起来了,想问的问题也知道答案了,便不久留。 “好吧好吧。”洛依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回忙好了。 向尹墨麻利地收拾完自己,穿戴整齐,绕过正殿,经过道场,拐了个弯儿去看看宇智波佐助的情况。 洛依很配合地在放松过后就去给南宫帮忙了。向尹墨搬了把木凳子坐在床边,看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少年怎么还没醒。前边儿好说歹说让南宫察看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得到的结论是没什么大碍。 一般南宫的“没有大碍”就是指“不会死”。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写轮眼有普通和万花筒之分,只觉得宇智波佐助这状况和他哥十分相似,便不由地犯嘀咕,该不会以后就一直这么昏睡着吧? 总之向尹墨打算再守一夜试试。只是脑袋依旧有点晕乎乎的,给他重新换药之后,她干脆单手撑着旁边桌子等待。 然而,不知是这不走心的照顾终于有了结果,还是佐助的自身修复能力十分可观,到了半夜,一直昏睡的少年终于悠悠醒转。 睁开眼,入目处是陌生的殿宇天花板,被微微闪烁的烛光照的模模糊糊,窗户没有关上,泛凉的夏日晚风无遮无拦地吹进来,轻轻吹拂在他的脸上。他迷茫地转动眼珠,一眨眼,便看见坐在床边打盹儿的女孩子。 是向尹墨。 他缓了缓。 她还是跑到宇智波据点了?是她将自己带走的? 佐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没察觉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自己如何到了这样陌生的地方,一切……真的都结束了么。 记忆中最后一幕是不断落雨的天空,当时鼬就躺在他身侧。回想起那个场景,不知为何心中产生一股怅然。确实,察觉复仇成功那一刻,他如释负重,却并不觉得痛快,好像心中某个角落缺了一块,为什么? 身心疲惫。第一次,他纵容地放任自己不去多想,仿佛只要不想那些纷乱的思绪就暂时不会干扰自己。偏移视线,这下他安安静静看着身旁的人。 此时她穿着一身纯白浴衣,长而直的黑发用一条绯色发带束起,随着她侧身的动作,几绺青丝不知何时偷偷滑出来,贴着她的脸庞。 莫非她一直在照顾他? 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佐助拖着沉重的身体缓缓坐起。 似乎是察觉到这轻微的动静,向尹墨下意识睁开惺忪眼眸,看着眼前场景,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醒了?自己竟然不小心睡着了?她缓慢地直起身子,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然相顾无言。 这时候应该怎么做来着? 向尹墨快速转动思绪,隐约想起这种时候应该先给他喝水。于是她麻利起来,到茶几边先倒入大半杯热水,接着又兑三分之一冷水进去,觉得温度合适,才回身端给他。 佐助默默喝下。 向尹墨思索了须臾,觉得他被南宫抽去不少血,又漏了四顿饭没吃,肯定已经饿了,于是十分不规范地补充道:“厨房还剩了点饭,你要是不嫌弃,就去热一下吃。” 佐助:“……”这是要他自己搞定的意思了。 向尹墨拿回空杯子,随意放在旁边的桌上。她觉得他的眸子里除了疲惫,还有很多初醒的茫然,自己试图跟他说话,但他几乎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说到底,一边是至亲的哥哥,一边又是手刃一族的凶手,这样的取决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言还是太过残酷。 向尹墨又起身添满水,面不改色开口:“不介意的话我去给你热,不保证好不好吃。” “嗯。”佐助轻轻点头,隐约察觉出来她应该从来没进过厨房,所以连热个饭菜都不知从何下手。 看着他尤其失神的样子,斟酌了片刻,向尹墨放下水杯:“你可以去洗个冷水澡精神一下。” 但愿这样能让他的头脑运作起来。 她想着自己总算是没有白等,在他醒来的时候很好地尽了“地主之谊”,而且碍于自己有话要说、有事情要勉强少年,于是此刻便任劳任怨出门帮他热饭,无意中瞥见远处的偏殿依然亮着烛光。 是南宫还在里面努力。 佐助神情恍惚地起身拿起不远处准备好的毛巾等用品。他透过窗子看向外头,迷茫一片都是浓雾,只能从光线大概判断哪些是屋宇,哪些可能是庭院。不过看这布局和装潢,他猜出这应该是一座神社。 洗过热水澡,换上绀青甚平,佐助没太理会刚才向尹墨说的“冷水”是口误还是什么,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端过来的饭菜,不做评价。 “夜深露重,不擦干头发上的水容易感冒。”刚坐下不过两分钟,向尹墨又跟闲不住似的,转身去取了新的毛巾过来,维持着折叠好的样子直接放在他手边。 佐助默默吃完饭,又顺从地拿起来擦拭。他的头发即使是在沾水的状态下,后脑勺的发依旧翘起,有点像他眸中傲气,不肯就范,也不肯轻易屈服。 她意识到自己要开始做点残忍的事情了。只见此时他的模样似乎乖巧,久睡初醒而朦胧的神态并没有因为一顿饭或者一次澡恢复成往常疏离的姿态。她想,要亲手将眼前这种闲适狠狠撕裂确实冷酷,不过她本来就跟他不熟,性格使然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拖延。 事不宜迟,向尹墨将托盘碗筷都挪到一边去,清冷开口:“关于你和你哥哥,我有一些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