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回了喜桂院,她的丫鬟丁香、冬青服侍她换了家常的褙子。
葛妈妈亲自沏了碧螺春端到二奶奶手边,却见二奶奶神色泱泱的,好像心里有事,就笑着低声问她:“奶奶想什么?这样入神……”
二奶奶回神,接了葛妈妈的茶,淡淡说了句没事。
葛妈妈笑容悄敛,不放心看着二奶奶。二奶奶向来直爽,心里藏不住事。特别是身边只有得意的丫鬟和葛妈妈时,更加不会掩饰自己的不快。
怎么今日明明瞧着不喜,却强撑说没事?
葛妈妈偷偷打量数眼二奶奶,只见她时而展眉淡笑,时而蹙眉沉思,这样喜怒不定,倒是第一次见。
二奶奶片刻才发现葛妈妈和两个大丫鬟神色有异,都在小心翼翼看着她。
她莞尔:“没事,我就是在想大嫂的话。”
大奶奶……
二奶奶和大奶奶一向有罅,葛妈妈几人都是知道的。听到二奶奶说起大奶奶,几个人顿时变得更加严肃,垂了眼睑等着二奶奶的下文。
却没有人留意到,二奶奶今日说的是大嫂,而不是一向口中的“薛氏”。
可话到嘴边,二奶奶又咽了下去,精神疲软般说了句:“我进内室趟趟,你们都去吧。”
说着,起身进了内室。
葛妈妈几人一头雾水。
二奶奶略微小睡了会,刚起身,二小姐盛乐蕙就来了。
她穿着粉藕色碎花对襟褙子,官绿色百褶襕裙,绾了双髻,头上戴着两朵珠花,耳朵上塞了两粒米珠。面容像二奶奶,白净秀丽,不说国色天香,却也是俊妍可人。
刚满十岁的蕙姐儿,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静静矗立也有诱人的芬芳。
二奶奶犹记蕙姐儿在襁褓中的样子,那么小,转眼间就长成了大姑娘,到了待嫁年纪。
今年五月前后,二奶奶跟盛夫人提过,想替蕙姐儿说门亲事,盛夫人也答应了,还叫薛东瑗帮忙看看。
结果事情尚未开始,盛家就糟了大难。
先是盛修颐房里的庶子盛乐钰病逝,而后又是公公丢官,盛家笼罩在一片沉寂的气氛里。
儿女亲事,二奶奶再也不敢提起。
看来只得等明年三爷盛修沐成亲后,再跟盛夫人说蕙姐儿的事。
想着,二奶奶冲女儿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炕上,拉着女儿的手。见蕙姐儿小手冰凉,二奶奶不由嗔怪:“怎么这样凉?不是让你出门多穿些衣裳?你的乳娘都不管事的么?”
说着,就要喊盛乐蕙的乳娘来问话。
盛乐蕙从小见惯了母亲一惊一乍的,并不上心,笑道:“娘,您不知道外头有多冷。我一路走来,手才会这样凉。您瞧,我穿得厚实说着呢……”
说毕,就要掀起绫袄给二奶奶瞧。
二奶奶瞪眼,忙把她的手摁下去,不准她掀衣。正要说她掀衣没有大家小姐的矜持,外头服侍的丫鬟高声喊二爷回来了。
二爷今日去了文靖长公主府,看望五姑父。
自从二爷因为袁家那个小姐怀孕之事被盛昌侯打了一顿,就丢了都尉府校尉之职,一直歇在家里。平常也是和三两朋友走马章台、千金买笑。而后又和盛家五姑奶奶的丈夫、文靖长公主的长子夏大爷来往密切。
一般去看望五姑父,都要逗留到很晚才归,今日这么早回来,有些反常。
二奶奶心里想着,起身迎了丈夫。
蕙姐儿也跟在二奶奶身后,给二爷行礼。
二爷心情不错,看着蕙姐儿就更是高兴,面颊含笑道:“蕙姐儿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二奶奶不喜欢二爷这样问话。
家里请了先生教芸姐儿和蕙姐儿,可她们只是应景,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要她们学富五车?
女人再多学问又能如何?把针黹女红做好,才是本分。
二爷没有儿子,总是督促蕙姐儿念书,想把她教养成男儿般,令二奶奶心里不快。儿子的问题,成了二奶奶的心病。哪怕是二爷对蕙姐儿学问上丁点关心,都能让二奶奶神经质联想到儿子。
她脸色顿时不好看。
二爷可能不明白,蕙姐儿却是聪颖懂事。见父亲问话,她心里暗道不好。果然见母亲冷脸,蕙姐儿忙赔笑:“爹,如今天气冷,我和大姐姐回禀了大伯母,已经辞了先生,只等明年三月份春暖花开再学,大伯母也同意了的。现如今我跟着七婶学扎花呢。”
二爷听着,兴趣减了一半。
蕙姐儿从小在父母这等微妙关系下长大,虽然心思单纯,对父母的揣摩却是深入。她见父亲神色有变,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忙接着又道:“爹,我过年再给您做两双双梁鞋。您上次不是说,我做的鞋最合脚么?”
一提这话,二爷又是眉眼舒展,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