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遇到她的时候他便闻到了恋爱的气息。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伶笙只是笑了一下,抬头看许彦一眼,只那一刹那间的温婉,便足以惊艳许彦的整个春天。 可他却忐忑极了。 那种来自于心底深处的压抑,患得患失的情绪仍然时时刻刻在敲打着他的心。 星月依稀可见,许彦走回住处。 上了电梯便觉萧索,进到昏暗的楼道,悉索的钥匙打开的房门,迎接他的却还是一片阴暗。 阿妈今夜上晚班,要很晚才能回来。 屋邨住的满满的大多是世世代代无法跳出宿命定论的最底层港众,四周各种嘈杂的声音都充作背景,拥挤的环境里掀起阵阵热气,一群不务正业的青年人勾肩搭背,只穿一条花花绿绿短裤,蹲在楼口抽烟聊天。 许彦就住在这里,四周通通是十几栋3-40层的破旧大楼。 他环顾房间四周。 门背后是一张深蓝色塑料贴皮的小餐桌,紧挨着是张钢丝床,不过可以翻出来当作一张小沙发,那便是他每夜入睡的地方。 厨房是仅容一人回旋的空间,炉灶清洁,锅碗整洁,但一切都显得陈旧和寒酸,窗外狮子山的峰顶在静谧的黑夜中隐隐约约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厕所很小很小,只有比一个马桶宽一些的空间,没办法冲凉,门关上,就看见狭窄的通气窗和上面晾挂的衣服,那件洁白的培正校服衬衫被他挂在最外面。 餐厅兼客厅的隔壁是很小的一间卧室,气息很柔和清新,那是他阿妈睡觉的地方。 许彦只觉得双脚有千斤重,一步都迈进去不了。 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抑制不住快要涌出的自卑仿若下一秒便淹没他。 他配不上她。 他向来都明了,却终究还是忍不住招惹上她。 楼外的街市已是华灯初上,初夏的维港,凉爽的晚风阵阵吹动少年初开的情窦。 他突然想起七八年前,自己一家还住在旺角的十二楼公寓里,那时候的阿爸还没有发生意外,仍旧是乐团首屈一指的小提琴手,没有染上药瘾,没有一蹶不振,阿妈是那般美丽温柔,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幸福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许彦也不过是个被宠坏的普通小孩,有着小野兽一般的脾气与傲气。 有一日跟父亲出去吃饭。 “我要肉酱面。”他看着菜单说。 “推荐他们家的白酒汁焗海鲜仙女粉。”阿爸笑着对他提议。 “好啊,好啊。”他毫不犹豫地换了最初的选择。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许彦通通都忘记了,只能记起那晚他吃得很开心,连衬衫上都染上几点酱汁。 有时候他从不追求从一而终,只要能够愉悦变好。 可如今在她面前,他却妄图想要去追逐所谓的从一而终,将自己放在泥土里,任凭那个小时候的自己来唾弃与轻视如今的自己。 少年已然成熟的身子里仍旧埋藏着一颗率诚的心。 好比灯会上,人来人往。 伶笙是那盏悬挂着一则不可能被猜出来的谜题的灯笼。 所有人都在观望,暗自较劲,揣度谜题答案。 只有许彦一个人,他不想猜。 他只要这盏灯,为这一种中意。 他想把她紧紧握在手心里,照亮自己今后未知的路。 许彦打开门,脖上搭一条五元打包三条的超市打折廉价毛巾,慢吞吞地向水房走去。 下定决心了不去放开她的手,却又怕她改变心意。 想了老长时间,最后掏出手机来,编辑一条长达半小时的消息,最后点击发送。 “我今年十七,下个月便满十八,住在深水埗,成绩很差,算是半个混混仔,一定是没办法与你一同考上大学,但是会努力追上你的步子,你愿意尝试与我交往吗?”他问她。 少年在此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暴露自己最坏最丑的一面,像是在恐吓。 他带着几分惶恐的心情,让她看清他就是这样的人,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么好,让她将自己看得清楚无二。 还要继续靠近吗?他在心底问她。 若她仍旧无所畏惧的留在他的身边,他就会给她有关于自己的全部,不都是糟的,也给她最温柔的,最忠诚的。 许彦在心中默默从一开始数数,直到数到一百零一时,他终于收到了她的回复。 伶笙半夜睡到迷迷糊糊,手机忽然在枕边震动了一下。 她摸索着,抓住手机,眼睛睁开一条缝来,扫一眼信息内容。 来自许彦那个极品傻仔。 她皱了眉,回想起今夜的那个吻。 她以为那是他最真挚的回应,却没有料到那也成为他最后一道心结。 直到此时此刻,许彦仍旧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认真的,答复。 为他,也为了伶笙自己。 伶笙思索片刻,从床上坐起来。 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小心翼翼亲吻她娇小白皙的脚踝。 “我才不要和你悬崖勒马,我要爱到春光散尽世纪倒戈,我才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要么和你分道扬镳鱼死网破,要么至死方休永不分离,我才不管你今年是年方十八亦或是八十,只要你心里随时随地都能想起我,我要我来过就在你心里建起堡垒,”她回复道,最后几句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咬牙切齿地命令他:“我要你时刻爱我,永远爱我,必须爱我。” 童年时,佟先生佟太太很少会带伶笙去电影院,游乐场或是小公园。 他们也很少会在餐馆里热闹而亲密的吃饭, 他们不过问她内心是否快乐,可有忧虑,更很少会送她亲自精心挑选的礼物。 到了如今少女时代,伶笙与自己的父母间,连沟通都丧失。有时候很多天都没有话可说。 长久处于这样的模式与氛围中,她逐渐觉得如此接受下来的现实都很正常。 可她遇到了一个许彦。 原来世间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如同她与双亲那样淡漠。 至少她与他之间,总是浓烈并快活。 她很小的时候,便从佟太太那里知道幸福总是不会待太久。 知道这天下的悲欢离合,分的多合的少。也知道要为自己想,为自己活,别信什么承诺,别太执着。 她打通他的电话,与他絮絮叨叨地讲一些有关于自己的,佟先生佟太太的琐碎小事。 故事讲到最后,伶笙小声唤他姓名。 “可是许彦,你看,”她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一丝哑意,“我知道这么多,仍然想跟你在一起。想穿越人世间所有的悲剧,永远拥抱你。” 快乐是一码事,爱情是另一码事,可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二者合二为一。 许彦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像是全世界每一朵含苞的花,都在这一刻灼灼绽放。 后来很久之后,伶笙回想起这天晚上。 景色早已忘得干净,但却永远记得独自坐在窗边,凉意幽幽,睡意渐浓,季节与温度都正中下怀。 她的耳边是他轻巧的呼吸声,还有他笑着对她说的那句“好梦”。 ***** 第二日清晨,伶笙早早上完辅导班。 戴容惠迫不及待地与她say goodbye,怀春少女需精心准备一整个下午,好盛装出席晚上八点与心上人的电影之约。 伶笙与她在路口分别,正巧碰到出门去花市的姆妈。 姆妈搂住她的肩,极力邀请她一同去挑选自己喜爱的花草,买来放在阳台,夏日正是养花的最佳季节。 伶笙没有拒绝,挽住姆妈的手,欣然前往。 她今日穿一身白色连衣裙,清爽可人,这是属于青春的信物,只有美丽娇小的少女才能衬得起它。 走到花市,入眼便是鲜艳的月季,花朵有碗口那么大,毫不掩饰地彰显自己的勃勃野心。 伶笙买了一盆栀子,又挑选一株绿萝,身上仍染几分淡淡桂花气味,来自床头的香水。 姆妈闻到桂花香,忽然想起家里还有几瓶自己亲手腌制的糖桂花,便随意问伶笙,要不要拿去送给同学。 伶笙想了想,一口答应下来,决意改天有空给许彦送去一瓶。 机会是创造出来的,她不知何时便已将这句话掌握得融会贯通。 ***** 傍晚时分,戴容惠涂好最后一道口红,犹豫五分钟,究竟穿哪双心爱的小高跟。 最后出门前,她拿出手机,发一条“我要去约会了”的短信给伶笙和尤敏嘉,三人作战团蓄势待发,她立刻便要前往战场,剩下两位留在后方,翘首等待她的战果。 伶笙在家看TVB新剧,时不时拿出手机与许彦发一条看起来毫无营养的短信。 周六眼见着便要圆满结束,一道电话铃声却突兀响起,拖住伶笙起身洗澡的脚步。 她接通电话。 那头响起戴容惠慌张的声音,夹着几分惶恐与无助。 “阿笙,”她颤抖着嗓音,“我现在在仁华医院。” “你说你在哪?!”伶笙右眼皮没由来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