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姜离了尚衣找到妘姒后便又和她在秦宫漫无目的的逛着,妘姒对于姐姐刚刚离开时的猫腻心中如同明镜一般,边走边闲聊了些家常就把话题引到了她和赵政昔日的情分上。 “姐姐,你后不后悔?”妘姒突然问,她心中终究是忌惮姐姐。 妘姜听罢,明知故问的反问她:“什么?” “凭王上对姐姐的感情还有赵太后的扶持,你若入秦那肯定会是大秦的王后,生的儿子也会是秦国未来的王,你后不后悔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妘姒看着她,眼中饱含疑惑与提防。 妘姜见妹妹还这么提防自己,再想想她当时入秦时的坚决,心里可怜她,边走边平静回答:“你和他问了相同的问题,我的回答自然不会有丝毫差别”,她停下,转身看着妘姒,说:“我不后悔”。 语气坚决,不带一丝犹疑,妘姒有些惋惜她本唾手可得的王后之位。 “咱们从小过的是穷日子,可能起早贪黑最后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而王妃的日子肯定荣华富贵享不尽,可你觉得当真快乐吗?每日怀揣的都是怎样邪门的心思?”妘姒听出她言语中对自己刚刚防备她的责备,慑于长姐的威严,不敢说话。 妘姜反感她刚刚连自己都提防,看了她一眼,叹一口气:“况且我深爱我的夫君,对阿政不过是同情罢了。若两情不能相悦,日日都如身处牢笼,身已不自由偏偏还要给心坠上一副枷锁,又是何苦?把全部的未来赌在那虚无缥缈的君王之爱上是很危险的,哪怕情分再深厚也会有磨灭到一丝不剩甚至相看生厌的那一天的”。 更何况,想到秦与赵,她心里只爱自己的祖国,宁死也绝不会换上一副秦骨。 这番话妘姒在入秦前不知听妘姜劝过自己多少遍,可是她渴望富贵无忧高人一等的日子,渴望与自己儿时便恋慕的政哥哥厮守,渴望能登上更高的位置……所以无视,不信,哪怕她知道姐姐是对的。 妘姜看她不说话,心里又恨她的冥顽不化又是担心,眉头拧成一个结,拍拍她的肩,想再劝她却终究失语,只希望自己仅有的价值能让她无忧。 渥丹走在路上,回忆刚刚尚衣发生的事,五味杂陈,大人物之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惹得她头痛,自己竟然有点感激老天爷让她遇上那么多善良的人,一对比更是心疼起赵政来……用情至深却难免被利用,听到的话、看到的人永远猜不出是真心的劝慰还是假意的逢迎。 可怜是一回事,可她却纳闷自己为什么心口堵得难受还有些发酸呢。 不过渥丹倒是真佩服赵政的毅力,认准一件事便不由他人动摇……或者说是他的使命感不允许。 渥丹看着赵政又专注于政事,连后宫都不去了,心里钦佩还有些替他心酸……当然,也替自己难过,毕竟他做什么自己总要跟着的,哪怕熬夜也是。 “渥丹,醒醒!”渥丹一睁眼发觉是唐槐,大呼一声:“完了!完了!” 昨夜赵政熬夜定来日防六国合纵之策,和吕不韦论了许久,又翻书看地图熬了一宿,自己在一旁研着墨竟迷迷糊糊睡着了,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在做梦陪赵政看地图。 “王上呢?你怎么不早叫醒我!”渥丹猛的站起来,顾不得眼前乌黑一片。 唐槐看她嘴边口水还挂着,一侧碎发耷拉着一绺,绷不住严肃,笑着说:“王上夸你给他泡的野菊水不错,说这一觉算是赏你的,嗯,一早王上就去给各太后见礼了”。 渥丹揉揉太阳穴,把眼前的碎发塞到耳后,想起自己按以前的土法偷偷给他水里加了几朵野菊祛火,竟没被骂还有些小庆幸,突然很惆怅为什么分明升官了日子过得比以前还累。 她左顾右盼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问:“王上没嘱咐什么吗?” “没嘱咐什么,只是王上昨晚叹气说一直不知道是哪路高人把你这种货色报给章台,身体看上去不错却连个夜都熬不起——”唐槐一副赖皮的表情,拖着长音也不把话说完。 渥丹乍一听以为自己要完蛋,但听着不像是赵政说的,而且他并没有怪自己,抬头一看唐槐满脸坏笑就打他:“你骗我!王上的气度才没那么小呢!打死你这个骗子!” 唐槐拿手挡着,看她气急的样子,笑得捂着肚子说:“好了好了,好姐姐,是我说的是我说的,别打了”。 渥丹眼珠子一转,阴阳怪气地吓唬他:“章台内官假传王命你该当何罪啊?” “哪……哪有,王上的确曾说过类似的话啊,我只不过拿来用了而已”唐槐被她吓得反驳,毕竟这罪名可不小。 “谁假传王命啊?”渥丹和唐槐闹着,没想到好死不死被正主逮到了,俩人腿一软跪下行礼吓了个半死。 赵政早就在殿外听见他俩闹腾,本来因为刚和华阳太后的谈话心烦,但听见渥丹被耍得傻乎乎的,又觉得有意思,直到她反杀才进来收场,看她老实巴交地跪着,故作严肃的问了句:“哟,醒了啊”。 渥丹听他“哟”得语调奇怪,吓得起一身冷汗,把头一埋不敢再说话。 赵政总是很容易被渥丹的滑稽和不掩饰的笨拙弄笑,看她又一惊一乍地便温柔地说:“起来吧,研墨”。 “啊?又研啊?”渥丹心里大呼,却不敢说出来,想着熬了一宿也该让自己回去歇会了啊。 可她转念一想:“算了,王上睡得比我晚起得还比我早,我这点累算什么!我秦女怎么可以不如男子呢!”完罢站起身撸了撸袖子就开始用之前十倍的气力研墨。 赵政坐下后端起竹简,心不在焉,华阳太后很是介意妘姜的到来,她猜出妘姒就是为了抬出妘姜来阻止赵政立后的心思,一大早趁他见礼旁敲侧击,赵政见惯了华阳太后急于为己谋利的迫切,不紧不慢地拿自己还未亲政还有吕不韦堵了回去,可谈起来妘姜他心里还是特别不舒服——尽管他自妘姜刚来那天之后,就再没有去见她。 赵政拿出木梳,凝视许久,最后一次抚上那几乎磨灭的花纹,仿佛擦拭过往尘封的爱恋。 “渥丹”赵政突然开口,递给她木梳,说:“去,把这个送给赵夫人”。 渥丹接过来木梳,不懂他是何用意,但又心虚不敢多问,答了声诺便退了出去,到了妘姒那里,送上木梳。 妘姜接过木梳,抚上赵政曾无数次摩挲的花纹,请渥丹传话:“我祝秦王长乐无忧”。 渥丹退下,她分明感觉到妘姜释怀的语气中,隐藏的一丝落寞。 次日妘姜返程回国,唐槐传话秦王国政缠身无缘相送,妘姜懂赵政的意思,道一声“无碍”便与妘姒道别,沿着秦宫悠长的巷道离宫。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妘姒送走了姐姐,嘀咕着,不知是在问自己,抑或是旁人。 赵政站在高处,看妘姜的背影一点点渺小,渥丹只觉得他眼里一团雾气,瞧不清楚喜怒哀乐。 “王上,赵夫人……祝您长乐无忧”渥丹犹豫良久,终于开口。 “长乐……无忧”赵政重复着,不再去看妘姜,伴着耳边呼啸的西风,他的眼神沿着渭水远眺,一直绵延到万里的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