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街道前方忽然冲出两排卫兵,把行人统统赶到路的最两侧,吕雉和刘季也被拦在了街边。 空空的道路上,慢慢驶过一辆四马拉的华丽大车,车里坐着一个身着黑色朝服的大官。路两边的黔首们纷纷跪地,听他们的跪拜声,吕雉才知道,原来这位竟是丞相李斯,她不禁抬头多瞧了几眼。 李斯的才能和功绩,无可厚非,可他为了一己私欲诬害韩非子,又在始皇帝驾崩后与赵高同流合污,矫诏杀扶苏,立胡亥,最后自己却落得个腰斩,夷三族的凄惨下场。这样的人,吕雉不佩服。 “竟要我拜他,真是便宜了他!”卫兵大车都走后,吕雉不甘心地小声说道。 旁边的刘季听她这话,立马赞同附和道:“就是,一个丞相算什么,要拜就拜皇上,旁的人不配!” 吕雉听刘季这口气,又忽然想起他那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不免再一次深深看着他。 刘季望见她眼里的神色,深受鼓舞,豪气道:“大丈夫要当就当王,当真正的天下之主。” 说完,他目视秦宫方向,充满向往。 吕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远处秦宫连绵,巍峨奇丽,望之令人生威。 “你想当王?”吕雉问。 刘季兴冲冲道:“我当王,你就是我的王后,我们一起接受天下人跪拜。” 吕雉又问身边的韩信:“你呢,你想当王吗?” 韩信顿了顿回道:“我想当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横踏敌营。” 刘季立时鄙夷道:“你这臭小子,有当将军的本事吗?” 韩信一脸漠然:“有没有又不是你说了算。” 刘季手一挥,豪言道:“好好好,那等我当了王,我就让你当将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 吕雉望着他,认真问道:“刘季,你这话算话?” 刘季信誓旦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无反悔!” 吕雉转头笑望着韩信:“记着刘季的话,等他当了王,你就找他要个大将军当当。” 刘季笑道:“说说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 三日后,城门贴出布告,大索结束,全城解禁,恢复正常出入。当日便有运粮车不断地从城外运进来,各大粮铺的米价竞相大跌。到第二日闭市,粮价就已经跌出大索之前的价格水平了。 刘季再次感叹吕雉的神测,佩服她敏锐的洞察力和果断的行动力。 刘季去骊山重新签了复命文书,这次他终于顺利地带着吕雉一起上路了。 倒不是吕雉回心转意,愿意跟他回沛完婚,而是因为前一日,城门一开,吕释之就连收到两封紧急家书。吕泽在信中说吕太公病重难医,让吕释之和吕雉速度回沛。 接到家书,吕雉想起夏黄公的话,一时急乱,当即便答应同刘季一同回沛。吕释之要留下来安排好铺子里的事,须迟几日再快马赶回去。 这回轮到吕雉归心似箭,坐卧不宁了。一路上,刘季见她心神大乱,忧思难眠,不时出言安慰她。 “我来之前去看了岳丈大人,他身体好得很。我想这回他只是不小心染上时疾,过了暑夏自然会好起来的。” 吕雉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了些安慰,但还是不敢放宽心。因为她知道,如果吕太公只是用疾病来骗她回家,那么大哥就不会在信里明确要求吕释之也一同回来。咸阳的生意才刚立住脚,才有了兴盛的势头,吕释之正准备大干一场,这个时候若非家中有急事,吕泽怎会轻易让吕释之丢下生意回家呢。 一天夜里,他们赶路太晚太累,便宿在一间破庙歇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吕雉忽然从梦中惊醒,嘴里大叫了两声“父亲”。 刘季赶紧过去,吕雉紧紧抓着他的手,神色惶惶:“怎么办?我刚刚梦到我父亲了,他责怪我,说我不听他的话。他说他在家替我们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可我就是不回去。” 刘季轻声劝慰:“没事,我们这不是正往回赶着吗?很快就到家了。” 吕雉连连摇头,落泪道:“不不不,我父亲说他等不及我,只好先走了,他叫我好自为之,以后别再任性。” 见韩信过来,她急忙问道:“韩信,你梦到我父亲了吗?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韩信轻声道:“姑姑,定是你心中太过焦急,所以才会梦到太公。这些天你一直自责,我想梦里太公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你自己在怪自己。” “是吗?”吕雉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她这些天确实自责得厉害。 刘季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正是这样,所以你别在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吕雉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靠着他的肩慢慢闭上双眼,她实在是太累了。 等到吕雉再次沉沉睡去,刘季望着无眠的韩信,轻声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韩信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天:“应该已经过了子时,那就是七月初一。” 刘季静默许久,又问道:“你能找到吕台吗?吕泽大哥信中说吕台全无音信,我想他一定还没回家。” 韩信点头道:“我知道他在哪。” 刘季郑重道:“那能不能请你明日就去找吕台,带他回沛?” 韩信再次点头,然后默默闭上眼睛。其实,刚刚他也梦到了吕太公。 第二日清晨,吕雉醒来时,韩信已经走了。刘季对她说,韩信先赶回去探消息。吕雉也不在意,只知道埋头赶路。五天后终于到达泗水河渡口,过了河再赶一天路就能到泗水亭。 上了船,望着河对面隐隐出现的村庄,吕雉有些心悸。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她忙伸出手,在周围胡乱抓着,嘴里喊着刘季的名字。 刘季刚握住她的手,就见她身子一软往下滑去,他急忙接住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河边一户农家,休息了两日,吕雉才好起来。请来赤脚医,说是她连日赶路,体力尽失,没得到及时补充,再加上心神憔悴,所以撑不住才一下病倒了。 刘季想起,这么多天,吕雉一路上其实并没怎么进食。特别是这几天,她连水都想不起来喝,而且夜里也很少真正休息。看着吕雉满脸憔悴的样子,他心疼自责不已。在狱中的时候,他梦到她在狱中受煎熬,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像梦里那样受苦。 现在,他才真正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重大。两天前,他已经让周勃快马赶回沛县,刚刚周勃赶回来,告诉他,吕太公已经去了。 吕太公生前是如此地信任他,将自己最看重的女儿许配给他。如今,岳丈已去,他必须时刻陪在吕雉身边,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吕雉醒来,刘季什么话也没说,但吕雉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似的。到了家门口,看到屋前挂着的白布条和白灯笼,她怔怔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吕家大门敞开着,刘季扶着她进屋,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连一个仆人都没见到。穿过院子,进入二门,有两人穿着长长的孝服,全身披白。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在垂泪,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小声安慰她。 “吕媭?”吕雉犹疑地轻唤一声。 大着肚子的女人正是吕雉的妹妹吕媭,她身边是已经成为她夫君的屠夫樊哙。吕媭见到吕雉,先是一愣,继而抱着肚子小跑到她面前,哇地大声哭出来。 “姐啊,你去哪了,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知不知道父亲等了你好久啊!” 吕雉抓着她,问道:“父亲呢,快告诉我,父亲在哪?” 吕媭埋怨地看着她,哭道:“你现在问有什么用,你来晚啦!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 “哭什么哭!”吕雉低吼一声,急切问道:“你快告诉我父亲在哪?” 吕媭委屈地看着她,转身抱住樊哙,再次大哭起来。樊哙连忙哄着她:“别哭了,再哭要伤着孩子了。” “娥姁,你回来了”,一个沙哑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吕雉看到了大哥吕泽,同样的一身白。 吕雉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忙跑到吕泽跟前:“大哥,父亲在房里吗?我去看看他。” 吕泽托住吕雉的双手,静静看着她,沉痛地说道:“娥姁,我们的父亲去了。” “你说什么?”吕雉不相信地问了一句,转而大声叫道:“什么叫去了?父亲去哪了?” 她扯着吕泽的孝衣,激动起来:“这是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披麻戴孝?父母亲都好好的,你们披什么麻带什么孝!还有这樑上挂这些白布条干什么?还不快叫人扯下来!” 吕媭抬起头,不平叱道:“你在这冲大哥发什么脾气?大哥写了那么多封信,叫你回来,你就是不回来。现在又这样闹,你有意思吗?” “我不跟你们说,我找父亲去,我找父亲给我们评评理。” 吕雉说着,就往后院跑去。刘季跟在后面,追上她,一直看到她跑进吕太公和吕媪住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