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却纨绮裳,洗却铅粉妆。驰马赴军幕,慷慨携干将。朝屯雪山下,暮宿青海傍。将军得胜归,士卒还故乡。昔为烈士雄,今为娇子容。亲戚持酒贺父母,始知生女与男同。”
大早上钱氏一出屋,就看到外间案上摆着的这封信笺。
这是孟婉尚小时,她给她哼的一首《木兰歌》。
钱氏并不知募兵之事,看了只觉莫名。去院子和灶间寻孟婉未果,又开门去外头寻,却是恰巧撞见送儿子从军的街坊。
那妇人眼中噙泪,句句戳心,从娘俩的对话中,钱氏隐约听出大概。待那妇人送走了儿子,她忙上前细询,便彻头彻尾得知了强征之事!
回屋再重看那封信时,钱氏瞬间明白了。
“始知生女与男同……”
她持着信的手剧烈颤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她娇娇弱弱的女儿,竟一声不吭的效仿古人,代父从军去了!
……
益州辖下,最南面有个叫琯头的小镇,北依雁回山,南枕宁武关,西部卧水,东有川泽。以山为屏,以水为带,一年四季百源不匮,尤适合屯兵驻扎。
故而现今的琯头镇,的确也被征作了驻军操练之用。
孟婉此刻,就站在营地的校场之上,立于一众新兵当中。
因她个头矮小,无奈被推到了最前排,抬眼便恰好对上负责操练新兵的吴姓偏将。
校场上黑压压一片,肃容正立,又皆是阳刚气盛的男子,她一久居深闺的姑娘哪里见过这阵势?
威压环伺之下,纵是于心下告诫过自己一百遍不可心虚露怯,可一抬头撞上吴将军那双鹰隼似的眼睛,还是瞬间怂兢,脑中空白一片,仓皇将头低了下去。
谁料这一细微反应却被吴将军抓住,刚好拿来作筏子。
“抬起头来!”吴将军怒喝一声,铿锵有力的训诫道:“你们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做贼的!何故獐头鼠目,如个窥牖小儿一般?!”
一通申斥,直唬得孟婉骨颤肉惊,两腿发软,后背虚寒涔涔而下。她只得咬着牙将头复抬起,这回任凭吴将军如何瞪她,也不敢再低下去。
孟婉心中惶惶猜测着,接下来吴将军会如何罚她?却见吴将军的视线调开,径直进入了下一正题。而先前的事,居然就这样揭过去了。
孟婉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军中之人果然都是直脾气,脸翻的快,事情翻过去的也快。
奈何松泛了还没半刻,当她听清吴将军的下一指令后,心再次提了起来!且这回径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正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当兵之人理应备尝艰苦,方能练就一身真本事!自今日起,每日这个时辰,你们都要在此赤膊扎足半个时辰的马步!”
……
吴将军竟让他们赤膊操练?
孟婉只觉自己被一道闷雷击中,天灵盖儿炸出个窟窿,直冒黑烟……她身子晃了晃,险些倒地。
果然是她将戏文里的女扮男装想得太过简单了么……难不成才从军第一日,就要泄了底儿?
吴将军若发现她是女的,会如何处置她?又会不会带累爹娘和哥哥?
……
她脑中嗡嗡,一瞬闪过无数种可怕猜测!
待她回过神儿来,略微惊讶的发现,不只是她,大家似乎对此都颇有微词。
北边雁回山上积雪如被,西面水域的冰尚未完全消融,琯头镇比其他地方要冷得多,这样的天气便是穿着夹棉衣,也不断有阴风往骨头缝儿里钻。要他们像夏日那样光膀子操练,委实是过分了些。
新兵们不肯听号令解衣,吴将军显然有些着恼,军令如山,不可撼动,他只觉如今的新兵娇气难带,需得给个下马威才行!
于是他就地取过军棍,怒而指向前方:“都给我脱!我看谁敢抗命不遵!”
孟婉原是打算入营之后尽量低调行事的,不冒尖,不点眼,可如今这事直接决定了她的生死,便不得不壮起胆子来,为自己争取一下。
“将,将军……”她怯生生的开口,声量只如蚊蝇,很快淹没在一片噪杂之中。
她提了提气,鼓足劲儿又喊一声:“将军!”
这回吴将军终于注意到她,目光裹挟不屑的乜了过来,手中军棍也随视线调转了指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招呼到她身上。
孟婉紧张的咽了咽,卑微的开口:“将军息怒……我……”
“吴将军!”
她才启口,立马就被一个高亮的声音给盖了过去。吴将军的视线也移开,迎向朝他走来的那位。
那位身披锁子锦金叶铠甲,腰横一把雁翎刀,看行头便知不在吴将军之下。他右手习惯性的握在刀柄上,大步行至吴将军身旁,目光扫过整齐布排的新兵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