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红就这样住进了万梅山庄。
她在这里当然有自己专属的房间哪怕没有什么派上用场的机会,柳伯也让人按时打理着,一应用具干净整洁随时等待着女主人的光临。临近的两间屋子也被安排给了元正和桑落一左一右恰好把宋坊主护在正中,这位老管家的关照由此便可见一斑。
桑落也就算了元正毕竟是个男子且与宋坊主有青梅竹马之谊。但柳伯安排住所的时候却没有刻意把他隔开像是把万梅山庄也当做第二个宋氏本家宋玉红从前在家如何安排这对兄妹,柳伯居然也就这么照搬过来了。
也是多亏老管家的布置元正得以继续守在宋坊主的近前。
他自然很感激柳伯。
自宋玉红接掌家业起只要出门在外元正总是寸步不离。他是宋家唯一一个明面上学过武功的人比起“女儿身”的桑落,年轻挺拔的少年显然更能震慑宵小帮宋坊主打发那些觊觎她美貌的狂蜂浪蝶。
虽然万梅山庄有西门吹雪坐镇合该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可元正早已习惯了站在宋坊主身后。
在别人眼里,比起作为近身侍女的桑落元正才更像是宋坊主的影子。
虽然气质清贵,举手投足间从容有度,似乎送上一卷书册,他握在手里就是富贵人家饱读诗书的小公子,但当元正垂首静立在宋坊主身后时别人又会觉得他本该如此,不多言,不乱动,安静得几乎有些温驯,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忽略他的存在。
可他永远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对宋玉红不离不弃。
“随我下去歇歇吧。”
柳伯为庄主与夫人送上茶水,转身离开时,看见守在外头的元正时还曾劝说过:“你这一路过来也是辛苦,左右没有什么事,怎么还不去休息?”
元正笑着道:“我不累,多谢柳伯了。”
他不在屋子里,是因为不会去妨碍自家小姐与心上人久别重逢可元正也不会离开,他怕若是宋坊主有什么事要吩咐了,一下子会找不到他。
元正就等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为了避嫌,还刻意又隔开几步,确保自己听不见宋坊主因远行疲惫而格外低沉的声音了,这才站在廊下不再动了。
他不知道屋子里的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确切地讲,元正不知道长途跋涉的宋坊主是不是又强打起精神,从奔忙的日子里搜罗出了一些趣事,拍打掉上面的风尘与沙粒,再递给一向心无旁骛的西门吹雪,让他看一看,听一听。
因为剑神大人实在不太喜欢说话。
很多时候,都是要宋坊主先问了,说了,看着他了,西门吹雪才能在她的五六句里回上一句。桑落很久以前就百思不得其解,说西门吹雪就是个“冷冰冰的棒槌”,不知道有哪里值得自家小姐念念不忘。
可习剑多年的元正却觉得,剑神其人一如他的剑法,不鸣则已,出则绝杀。
毫无保留。
所以向他提亲的人是宋玉红,他就答应了。
素来喜欢清静的庄主大人让未婚妻子带着仆从登堂入室,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他也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好像万梅山庄已经是宋玉红的家,她自然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从宋坊主到万梅山庄的第一天起,饭桌上大半都是陕中菜色,被宋坊主拽过去一起吃的元正看着同桌的西门吹雪,从他全无异样的脸上,也不知道剑神大人到底能不能吃惯这重油重辣的口味。
西门吹雪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后山练剑悟剑,宋坊主似乎不想打扰他,干脆就坐在山脚那里,捧着柳伯为她寻来的话本子,津津有味地一看也是大半天。
若是桑落也在,定然是要念叨她的:“千里迢迢跑来,就是想尝尝塞北的西北风好不好喝么?”
但那时陪着她的是元正。
他只会跟着带上一卷书,也无谓是四书五经还是什么闲谈杂记,坐在宋坊主身边,两个人一起摆出手不释卷的样子。若是风大了,他就会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披风,递给宋坊主,再看着她仔细穿戴好。
“这样陪着我会不会很无趣?”
宋坊主问过他,神情里很是有些歉疚。她大概觉得让元正不辞劳苦地陪着跑一趟,每天却只是在这里闲坐,她自己虽乐在其中,可难免觉得耽搁了元正。
“我请柳伯找个人带路,领你出去见识见识塞北风光,好不好?”
元正自然还是婉拒。
“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已是很好了,小姐不必担心我。”
比起他自己,少年其实更想劝宋坊主出去走走,毕竟见不到西门吹雪还守在这儿,呆坐着吹风,万一病了可怎么办?
早已拟好的腹稿几次都快要说出口了,可元正一看进宋坊主的眼睛,见她明眸含笑,眼带柔光,好像这种近在咫尺的等待也足够幸福了,他就把劝说的话又忍了回去。
两个自陕中星夜兼程赶来的木头桩子,就这么把自己种在万梅山庄的后山山脚。
最后把他们连根拔起来送上山顶的,毫不意外地,果然是山庄的男主人。
“想见我,就过来见我。”
连着两日撞见他们,到了第三日,原本吃过早饭就该去练剑的西门庄主坐在那里,等到宋玉红放下筷子看过来,他就迎着未婚妻子疑惑的目光,说道:“我练剑时不会分神。”
所以谁也打扰不了我,你想看,自然就可以过去看。
听懂了他的意思,被宋坊主拽着同桌的元正看向宋坊主,她似乎微微一愣,但转瞬就扬起了笑容。那笑意盛放得突如其来,像是一朵收敛了半生的花苞,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人前来将她摘下,在那个人的手心里舒展了叶片,探出了嫩蕊。
而这样的笑容,元正自知,是他和桑落无法带给宋玉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