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万梅山庄其他人如何看待这桩没有如期举行的婚约反正,在赵远复这儿,就是再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在宋氏酒坊放肆。此刻被宋叔和阿穆联手挡在外面他就一步也不敢硬闯,明明是要来送礼,看上去却如同借钱般低声下气。
“罢了。”
宋叔见赵远复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一软他虽不懂江湖事却也知道西门吹雪是个怎样的人对手下人纵然不会苛求,只怕也和蔼不到哪里去犹豫良久还是把东西接了过来:“我便替小姐谢过赵掌柜来日宋家必当登门还礼。”
赵远复吓得忙摆手:“不必客气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他原本还想再探听探听消息若是未来主母情况不佳,他说不定还要立刻往塞北传讯。但是三个人拉扯半天宋叔这位处事圆滑的老掌柜却还不曾请赵远复进去坐下喝杯茶,送客之意就已经不言而喻了他又怎么能这么不知趣?
赵远复只好遗憾告退。
“哎可算是走了。”
阿穆一边忙着去接宋叔手中的药材一边用眼角斜睨着赵远复的背影人还没走远少年郎的声音却没有刻意降下来:“以后啊,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不然让外人看多了还以为我们酒坊和糕点铺子是一个东家呢。”
糕点铺子的掌柜头也不回,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对门铺面。
倒是宋叔忍不住一巴掌拍上阿穆的头了算。你又在这里自作主张什么呢?”
“哪里是自作主张了?”
少年郎不闪不躲地挨了这一下,宋叔用力很轻,他却故意龇牙又咧嘴,装模作样地哎哟了好几声,这才一条一条地开始罗列理由:“您自己不也没让人进门吗?之前过年收了对门的年礼,转头就让我送东西还回去了,这些日子也不再用那家的糕点待客”
这难道还不是要两清的架势?
阿穆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何况
少年郎看一眼面带忧虑的本家掌柜,最后一个理由已经近在唇边了,他想了想,又不甘不愿地咽了回去。
何况前一阵子,宋叔还曾特意清点过万梅山庄送来的聘礼。当初定亲之时,那位大名鼎鼎的剑神或许确实还有些真心,送来的东西愣是堆满了三进的一整间空房,哪怕手握礼单,清点起来也实在是个体力活,宋叔少不得要叫上小伙计帮着搬搬抬抬。
先是推迟婚事,后又清点聘礼
少年郎当即就有所猜测,应当是傻子坊主的婚约有变,甚至即将告吹了。
这让他对着万梅山庄的人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自觉理直气壮的小伙计躲过宋叔拍下来的又一巴掌,拎着满手的东西也蹿得飞快,直接就往二进库房跑:“掌柜的消消气,我先去把药材整理好啊!”
“你急什么?”
宋叔被他好一通抢白,气得直想摁住混账小子的头猛敲几顿,可一看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又忍不住在背后喊:“跑慢点!放药材也注意,别再碰倒了酒坛子!”
“知道了!”
少年郎的声音里满是朝气,像是一场乍然而落的春雨,冲刷了堆积在街头巷尾的污浊,从此青砖如碧,一尘不染。
不过他辛辛苦苦收拾好的药材,宋坊主最终一样也没用上。
逆鳞结的记忆梳理完成,好歹腾出手的千年苦工连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马不停蹄地全力为自己疗伤,成功在三天之内痊愈了。正好刘夫人也是先开了三天的药,喝完了再一把脉,也是松了口气,宣布宋坊主没什么事了,让她往后注意食补,少些操劳,当无大碍。
宋坊主当场握住刘夫人的手:“这次多亏了姐姐。”
麻哒,老子终于不用喝药了!治不了她的伤都不算什么,但苦得要死就很过分了!
刘夫人却挺没好气地瞪她:“你往后少折腾自己,也少折腾我,可比什么道谢都管用。”
短短一段时日,这位女医已经给宋坊主治过腰疼、颈痛、肩酸、风寒从表及里,可算是医了个全面,外诊都破例出过两次。若是遇上不明就里的人,只怕还要以为是刘夫人存心巴结陕中首富呢。
想着这里,女医干脆反手掐了掐宋坊主的指根:“事不过三。若是再有一次,你看我还理不理你?”
“好好好,我再不敢了。”
宋坊主面上一个劲儿地点头,心里却知道,这不过就是刘夫人嘴硬。
她的丈夫乃是药商,常年在外奔波,家里家外便由刘夫人一手操持。本来刘家虽然不算富贵泼天,但也不指望仁心堂那点进账支撑,若是刘夫人愿意,其实早就可以关了医馆,舒舒服服只做她的当家太太。
可她就要挑着苦日子过。
每天为病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孩子也离不开她,她却还能料理得井井有条。赶上穷苦百姓前来求医,这位女医会意思意思收几个铜板,也不介意收下几张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欠条,昂贵药材随手包了就让人拿走,好像是路边拔下来的野草一样。
从前的职场菜鸟看不出来,但是在如今的千年苦工眼里,刘夫人身上的气息中正平和,若是再探得仔细一点,甚至可以看见她的魂魄之上隐有几丝金光盘绕。
那是悬壶济世的医者积累多年的功德。
天道在上,善恶有报,此生她必会寿终正寝。重入轮回后,也将命途坦荡,再得一世美满。
宋坊主笑眯眯地任由刘夫人威胁。
艾玛,老子前夫的妹妹的曾孙媳妇是真不错啊,也不知道是便宜刘家哪个小兔崽子了。
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大逆不道威胁“太舅婆”的刘夫人:“笑什么?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嗯嗯嗯,听着呢。”
刘夫人:你这就很敷衍。
事实证明,女医的担心完全是有理有据。
前脚刚刚痊愈了,宋坊主后脚又开始忙得天昏地暗,她赶着拟定山西珠光宝气阁的新酒方,恨不能直接住在工坊才好。要不是桑落惦记着“食补”的医嘱,每日按时把她薅起来吃饭,恐怕宋坊主能在二进院子里生根发芽!
“病才刚好,怎么能如此不顾惜自己?”
元正看着就着急起来,很快就找了同胞手足一起商量对策。
之前宋坊主病着,元正就在家里守了三天,酒窖的事情全都暂时搁置了。等到他能去处理的时候,云落山众人看到他的一瞬间个个眼睛贼亮,忙着把人迎了进去,然后元正就看见,垒在他案头的单子足有大半尺高
这就又是好几日的起早贪黑。
真要说起来,元正并不比宋坊主清闲到哪里去。
但是他自己再怎么忙碌都无所谓,毕竟他不比桑落,不能整日守在宋坊主身边,为她打点日常起居,总要在别的地方多做些什么。
只要能让她多歇上一会,少一件心事,元正便觉得足够。
只是易地而处的话,同样的情况放到宋坊主身上,他就看不下去了。
元正站在院子里,想着二进工坊成日紧闭的门,忧心之下,他竟然一时忽略了同胞手足异常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