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的清晨,树影横斜,暗香浮动。
这是松江北岸的一座小山岭,山势平缓,最高处也不足三十丈,之所以叫梅岭是因为满山都是梅树,绿梅、白梅、红梅……现在已是二月中下旬天气,大多数梅花都凋落了,只有三叶梅还在盛开着,落花满地,细碎一层。
陈操之最喜登山,尤其是花木茂盛的山岭,看到了总想穿花越树、凌其绝顶,所以这日一早他与冉盛二人在陆府管事安排的一个执投陪同下,登上了梅岭高处,四望平畴旷野、农事正兴,那江边沼泽地的苇子中不时有鹤鹳冲天而起,发出高亢的鸣叫。
陈操之不禁悠然道:“华亭鹤唳,也可日日得闻啊。”
身后的陆府执役说道:“陈郎君你看,葳蕤小娘子也上山来了。”
陈操之站在高处往下一看,半山处梅树扶疏间,发髻巍巍、浅蓝衫子的陆葳蕤正拾级而上,偶一抬头,正与陈操之目光相接,嫣然一笑,遥作施礼状,足不停步,转眼又隐没在花树下。
陆葳蕤带着小婢短锄和簪花上到岭头,陈操之施礼道:“葳蕤娘子,荷瓣春兰一早让人送到小惜园了,娘子见着没有?”
陆葳蕤微微垂下眼睫:“见到了,多谢陈郎君。”
陈操之道:“以后往返吴郡,我必从华亭过,即便无花可救,听听鹤唳也很好。”
陆葳蕤绯红着脸,指使簪花和短锄去寻山顶附近有无盛开的三叶梅?又见冉盛和那仆役也离着十几步远,便低声道:“陈郎君是在取笑我吗?”
陈操之眼望一鹤排云直上,说道:“怎么会,心里很欢喜。”
陆葳蕤脸又红了一些,轻声道:“我以为陈郎君要从华亭过的,就先到这里来了,那荷瓣春兰已是病了好几日黄斑了——”说到这里,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瞟了陈操之一眼,又道:“因为早已扬言出去,仆役也每日在渡口守候,等到十四日未见你来,我就知你未走这条路了,但荷瓣春兰也不能不治呀,所以就派人去郡上请你来此——”
冉盛和那墅舍仆役走过来了,陈操之、陆葳蕤便都不说话,看着朝阳照过来,梅岭映彩叠翠,春风拂过来,但觉心旷神怡,两个人虽然默立不言,心底情愫却如春草般勃勃滋长——
不远处的短锄锐声道:“娘子,娘子,这里一株三叶梅开得极好。”
陆葳蕤移了一下脚步,忽然觉得很胆怯,不敢看陈操之的眼睛,说道:“陈郎君,去看梅花吗?”
陈操之应了一声,跟在陆葳蕤身后,见她两手提着裙裾,粉袜青履,腰肢款扭,双足起落,走得甚是轻盈,陈操之很喜欢看陆葳蕤走路的样子,活泼、美丽,宛若翩飞的彩蝶一般。
在那株开满紫色花朵的三叶梅树下,陆葳蕤说道:“陈郎君,这梅岭原没有这么多梅树,是我先伯祖士衡公遇难之后,伯祖母戴氏为寄托哀思在此岭手植四十三株梅,因为士衡公遇难时是四十三岁,次年便植四十四株,以后逐年增加,至今年要植九十九株了。”
陈操之道:“世人只知陆平原爱鹤,不知陆平原也如此爱梅,梅具四德,初生为元、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陆平原才高品洁,正如这清雅俊逸的梅花,为世人所景仰啊。”
“梅具四德,说得真好!”
一个妇人的声音突然从陈操之身后响起,陈操之虽然吃惊,但表面上声色不动,从容转身,见是昨日远远看到过的陆葳蕤的继母张氏,当即深深一揖:“小子陈操之,拜见陆夫人。”施礼毕,风神潇散,静立一边。
陆葳蕤近前施礼道:“葳蕤见过张姨——张姨,这位陈郎君就是安道老师向你说起过的那个陈操之,是特来救治荷瓣春兰的。”
张氏打量着陈操之,微笑道:“是画墨兰的陈郎君吗?”
陈操之躬身道:“是。”
张氏道:“张安道是我从兄,他很欣赏你。”
陈操之道:“蒙安道先生夸奖,愧不敢当。”
陆葳蕤对陈操之道:“陈郎君,我张姨亦极擅花鸟画,你若遇绘画疑难,可来向张姨请教。”
张氏笑道:“岂敢,陈郎君是卫协先生的弟子,我兄张墨也不敢做他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