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学校只放了半天小休。 小花离开学校的时候,已过中午。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半空,刺的让人无法直视。 她走了半程,然后搭一辆麻木到县城。 进入店中,风已把她额上和背上的汗吹干。 店中人一见她身影,个个犹如难民见了菩萨,恨不得马上叩头跪拜。 好几个人上来围住她:“小花,你总算来了。” “再不来,我们都要饿瘪了。” 小花二话不说,脸都顾不上擦一把,卷起衣袖走进厨房。 她把她们喂懒了,许多事情理所当然推给她。 小花没有任何排斥与怨言。被人需要的感觉对她而言多么奢侈。 小花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一桌丰盛食物。 因为这个时候学生不少,没有办法一起聚到餐桌前吃饭,大家轮流交替进餐,有时匆匆扒两口,就得放下碗筷去忙。理发这一行,也不容易。 流氓开了这家店,他自己从不插手,只做一个甩手掌柜。 大家正忙的时候,他才从楼上悠哉悠哉下来。 他洗漱过后,坐到餐桌前开始吃饭。 桌前这时只有小花一人。 刚一下子来了十多个学生,所有人去热火朝天的忙碌。 从那天落山起,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他。 流氓仿佛瘦了一些,气色却不错。 他穿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衣裳好像有点大,微微晃荡。 小花的眼睛在他脸上,身上悄悄打量。 他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无法猜测他的伤是否已痊愈。 她犹豫着如何开口问一问。 她想问的不止这一点,还有其他…… 可是流氓先开口:“我那天吐血你看见没有。” 小花一个没防备,只呆呆点头,不明白他怎么突如其来这么一句。 “我骨头断了你晓得不晓得?”他继续问。 “晓得。”小花回答。 “断了两根。”流氓指指腹下:“就在这里。” 小花听着。 “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很痛。”流氓说:“你没有来看我。” 小花辩解:“我想去的。可她们说你回了老家,拒绝探望。” 流氓面无表情:“那我不管。想必你也猜到了,这伤跟你有关。反正你欠我一笔人情。你别想耍赖。” 小花听明白了。 她想问的问题,想说的话,都叫他一席堵回去了。 从他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孔上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无意还是故意,但小花心里的忐忑,不安,愧疚,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她低声回答:“我记住了。”嘴角不自觉带上微笑。 流氓将一只碗递到她眼前:“哥要喝汤。” 小花乖乖替他盛上满满一碗,递到他手中。 吃过饭,小花收拾干净厨房,到休息区角落里打开她带来的课本,开始做功课。以前放假时她从不带任何书本回家,是因为知道没有时间。现在情况也不一样。她便将它充分利用起来。 楼上那间让她留宿的小房间可以学习,但她还是留在大厅里,以防万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她可以随叫随到。她习惯于时刻谨记自己身份,明确身份应做的事。大厅里当然很吵,可难不倒真正有心学习的人。小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学会专注的本事,任何喧嚣嘈杂,没有她同意,便无法进入她耳中。 吹风机,人声,外面的车船鸣笛,都沦落为单纯的背景。 二狗和铁蛋发财等人出门了。 流氓躺在沙发上,茶几上一杯清茶,手中一本小说,悠然自得。 小花不经意瞟到小说名字:大总裁的小娇妻。 唔,一如既往的特别品味。 小花在做一本数学练习册。 她学文,跟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最为数学头疼。 就像眼前这道题,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怎么会得到那个答案。她算了又算,最后两眼发蒙,败下阵来。 她无意识咬着笔头,心里有点挫败。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笔拿过。然后在草稿纸上刷刷刷龙飞凤舞起来,不过一会儿,就将整个过程和答案清清楚楚的演算出来。 小花看过一遍,茅塞顿开。 她由衷感叹:“真厉害。” 流氓扬扬眉:“是题目太简单。” 小花只当听不懂嘲讽,问他:“你上学时是不是成绩很好?” 流氓耸耸肩。 小花问道:“那怎么没继续读下去?” 流氓又耸耸肩,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她:“读书和吃饭哪个更重要?” 小花张张嘴,听流氓又说:“只能选一个。” 当然是活下去。 答案不言而喻。 想想也对,他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奶奶,奶孙两老的老,小的小,填饱肚皮才是头等大事。这样一比,她是不是还算幸运,尽管诸多艰难,但至少还有人可以替她缴学费。 突然脑袋上吃了一记,流氓正十分不爽的看着她:“干嘛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我还轮不到你来同情我。” 小花赶紧正色。她埋头继续做题。 却听流氓在一旁继续说,云淡风轻的口气:“人活一世,看的可不是学历高低。” 说的有理。 有人读了大学读了博士,依旧不脱人渣本色。有人大字不识一个,却人格高尚。 “你看看我,现在活的多滋润。吃穿不愁,大把兄弟,出门无人敢惹,还有女友十八个,左拥右抱都可以一天换两,一直换九天,绝不重复。很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我已拥有。”流氓两道剑眉轻轻一扬,不无得意。 小花低下头,不愿意承认刚刚那一瞬竟把他想的那么大义睿智。 她想一想,过会儿说:“多读点书,也没有错。” “当然。”流氓扬扬手中粉红色书皮:“我从不忘学习,每天都在充实自己。” 小花无言语对。 只见流氓神色忽然认真,“如果当年我继续读下去,清华北大没有问题。” 小花吓了一跳。 这么厉害。 本县从来,从来,从来没有出过一位北大生清华生。能够考上国内一本线的,已是天大喜讯。 她不由对流氓刮目相看,眼神不自觉带上崇敬的光芒。 只听流氓继续说:“但是当年的校长太不作为,只知道辱骂学生。我十分讨厌他。所以我放弃清华北大,绝不为他那样一个人添加政绩。” 也……有……理。 小花默默低下头,垂下眼,钻研习题。 流氓重新拿起小说,继续充实的学习。 后来二狗等人从外面回来。小花便收起书本。开始做晚饭准备。 她今天预备早一点做好晚饭,她吃过再回学校去。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已决定厚着脸皮这样做。 只有这样,才能将她那一份饭钱省下来,让招弟今天吃顿好的。对招弟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店里的伙食不差,却不能与招弟共享。 二狗休息过后,就组起牌局。流氓也参与其中。 小花坐在旁边,一边摘菜一边看他们打牌。 今天流氓手气不好。这次不玩贴纸条,玩蹲坑。要不是二狗等人体谅他大伤刚愈,他现在只怕已经蹲的起不来。 他们只要他三局一蹲。也就是连输三局,才蹲一回。 尽管这样,流氓几乎一直没有起过身。 二狗等人哈哈笑,越玩越开心。 小花也忍不住跟着悄悄勾起唇角。 别忘了,他刚跟她吹过牛,可是清华北大都没问题的呢。 谁知被流氓捉个正着。他瞥一眼她,语气不善:“做饭该在厨房做,跑来这里做什么。弄的一屋子葱味。”他很干脆的赶她:“走开走开。“ 二狗等人同情的冲小花眨眨眼。 小花不以为杵,慢慢收拾收拾,去了厨房。 平白无故做了出气筒,但她反而心中自在。 密林共患难的那一晚,好像将她与他的关系拉近。以前他对她横眉冷对或者置之不理,俨然外人的对待模式。现在却不一样。心情好时,主动与她说说话,开开玩笑,吹吹牛,心情不好时,也不加避讳,直抒胸臆。就像对春燕他们一样。 小花在厨房切菜。 流氓突然走进来。他倒一杯凉水,一扬脖子几口喝尽。 她以为他会马上离开,可是他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她抬头去看,却发现他正注视着她手臂。 小花忙放下衣袖。 她有点不自然,找个话题说:“没打了吗?” 流氓简短的答:“打。” “有翻盘吗?”小花问。 “当然。”流氓说:“没有一直输的人,也不会有一直赢的人。” 小花点点头,深表赞同:“那你再接再厉。” 他却还是没有走。指一指她的胳膊:“我断掉的骨头都愈合了,你这伤还没好,怎么回事?” 小花身上的擦伤不少,手臂上最严重。有一两处擦掉大块皮肉。她自己已用清水清洗过里头的灰尘沙粒。将盐放进水中融化,然后慢慢擦拭它。疼痛不要紧,只要有效即可。刚开始的确有效,盐水可以一定程度杀菌消炎。可是毕竟是夏天,天气炎热,伤口自然愈合的难度大大增强。所以时至今日,那里依旧面目狰狞。所幸一直没有出现更重的炎症。 为什么还没好? 她想起流氓之前问过的问题:读书和吃饭哪个重要,现在该换她做发问人了。 这些伤口,她相信可以扛过去。就是慢一点。 但吃饭不行,一顿不吃就饿的慌。 药店里随便一支药,可能就是她和招弟一天的伙食费。 小花说:“皮外伤,不要紧。” 流氓又喝了一杯水,摇着头:“不懂得爱惜自己的人,谁能爱惜她?” 小花张张嘴,又闭上了。 流氓放下杯子:“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