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来冬去,时日匆匆又是数年一晃而过。
大乾隆昌历三千一百八十四年春季。
庆安郡。
庆安盆地内沃野数千里,绿水环绕,乃是大乾境内出了名的“鱼米之乡”。相应的,这里的餐饮行业自然也是极度发达。
庆安郡郡城外,有一座名为“清雅居”的庄园。
这座美食庄园占地极其广袤,其内吃住一体,极具特色,在整个庆安郡内都颇负盛名,甚至时常有外郡食客慕名而来。
很多从其他郡前来庆安郡游历的玄武修士,如果想要领略庆安郡美食的话,清雅居更是必到之地。
其声名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这清雅居却不是庆安郡第一世家左丘氏的产业,而是皇室宗亲,成王的产业。
虽然对于成王而言,这可能就是一处微不足道的小产业,但正因为背靠着成王府,清雅居才得以在庆安郡立足,和其他几家美食庄园分庭抗礼。
这一日。
清雅居的掌柜许清波正坐在门口的柜台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算着账,忽然,天空中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啼鸣。
他抬头看去,就见一辆由白色巨鸟拖拽的飞辇正自远方而来。
拉车的巨鸟浑身洁白,颜色如初雪般剔透,体态更是优雅万方,灵韵非常,极有辨识度。
“玉爪白鹭?”许清波诧异,“左丘氏的人?”
玉爪白鹭乃是四阶灵禽,同时也是庆安郡特有的灵禽品种。而在这庆安郡,有财力豢养玉爪白鹭来驾驭飞辇的,也只有左丘氏。
正说话间,那辆飞辇已经盘旋着落在了庄园门口的广场上。
紧接着,飞辇的车厢门被人打开,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来了两个头戴玉冠,身穿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这两个中年人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眼角已经生了不少细纹,明显显出了几分老态,另一个看上去要年轻不少,模样却跟那位年长者颇有些相似之处,明显具备血缘关系。
两人并没有刻意释放出威势,但步履间却是从容不迫,气度不凡,显然并非弱者。
许清波认出来人,连忙放下算盘,紧走几步迎了上去:“两位老祖,今儿是什么风,竟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原来,来的这两位,竟是庆安左丘氏的第一老祖和第三老祖,左丘德业和左丘正华,都是紫府境的厉害强者。
作为清雅居的掌柜,他平常少不得要跟各种大人物打交道。庆安郡最顶尖的这批强者,他自然没有不认识的。
“我们来此会客。”见左丘德业没有说话的意思,左丘正华便对他摆了摆手,“你自去忙吧不必管我们。另外,把你这里最好的酒菜送一份到青竹院,钱记在我左丘氏的账上。去吧”
说罢,两人便朝庄园内走去,很快便进入了庄园深处。
许清波自然是行礼恭送赞且不提。
而与此同时,左丘正华却还没闹明白今儿这是哪一出。
“曾爷爷,您好歹也是咱们庆安左丘氏的第一老祖,地位尊崇,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吗?来的这位,还能是神通真人不成?”见四下无人,他给自家曾爷爷传音道。
“你知道什么?”左丘德业瞥了他一眼,同样传音道,“今天来的这一位虽说不是神通真人,可他是凌云圣地的大天骄,将来迟早会成为神通真人。运气好,说不定还有可能执掌圣地,成为大乾最有权势的两人之一。”
“嘶”
一听这话,左丘正华顿时肃然起敬。
同是紫府境,大天骄不仅代表了更强的战斗力,也代表了更强的潜力,更别提这位大天骄背后还是凌云圣地这样的庞然大物了,地位自然跟他们这些普通的紫府境不一样。
他小心问道:“圣地那几位大天骄的名声我隐约也听闻过。不知这位是其中的……”
“他复姓公羊,单名一个策字,封号玄渺,你称他玄渺上人或者策公子皆可。”左丘德业解释,“等会见了面,记得恭敬些,咱们宁愿把姿态摆得低一些,也决计不可以得罪这一位。”
“曾爷爷放心,正华知道轻重。”
说话间,青竹院已经到了。
用事先拿到的门帖刷开禁制,两人推开院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院中凉亭内的三人。
这三人一坐两站,左右站着的是两位女子,肃容敛目,看起来极为恭敬顺服。正中央坐着的,则是一位白衣公子。
他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气质儒雅,光从外形上看,挑不出一丝差错。
他的气质,也远比左右侍立的两位女子更为出挑。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是由无数次成功堆砌出来的自信和淡然,就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一般。
能有如此气质和派头,这白衣公子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策公子。”
左丘德业和左丘正华当即上前,客气地行礼。
“两位客气了”
白衣公子倒也没有摆架子,同样起身回礼,然后把两人让进了凉亭里。
这位白衣公子,自然就是左丘德业和左丘正华之前谈论过的那位圣地大天骄,玄渺上人,公羊策了。
一番客套之后,双方各自落座。
很快,庄园内的侍从就送来了各色时鲜佳肴,醇香美酒,随后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有美酒美食为媒,三两句话过后,原本陌生的双方自然而然便熟络了起来。
随后,便到了说正事的时候。
公羊策给他身旁的一位白裙女子使了个眼色,随即对左丘氏两位老祖说道:“我身边的这位,你们或许不认识。但她的名字,你们应当是听过的。”
白裙女子会意地上前一步,朝着左丘氏两位老祖恭敬一礼,自我介绍道:“两位老祖,在下凌云圣地曹幼卿。”
原来,这位白裙女子,赫然便是曾经“惨遭背锅”,被白衣公子罚去“雷罚之地”闭关的圣地天骄,曹幼卿。
十几年的闭关生涯,对她各方面造成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
如今的她,不仅实力比之原先提升了一个档次,达到了天人境八层的地步,身上的气息也越发的沉凝内敛。再打磨个数十年光景,便极有可能踏足巅峰,能开始为突破紫府境做准备了。
而与此同时,她身上那股子目下无尘的高傲和冷漠也消散不少,看起来整个人都踏实稳重了很多。
“是你?”
左丘正华眉峰一挑,有些意外。
当年左丘青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左丘氏也因此丢了好大一波脸。一直到现在,左丘氏的族人去其他郡城办事的时候,还时常遭遇其他世家异样的目光。
纵然左丘青云与他并非同一脉,他对曹幼卿也着实没有什么好感。
左丘德业想得却要更深一层。
他看向公羊策,眼神中透出几分郑重:“策公子,您这是何意?莫非,您是想为左丘氏和曹氏调解?”
学宫出面调解世家纠纷的例子虽然少,但还是有的。
“两位误会了。”公羊策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淡淡道,“我此来,并非为了调解,实是为了解开误会。”
误会?
左丘正华看了自家曾爷爷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公子的意思是……”
“当年之事,其实并非幼卿所为。”公羊策淡淡解释道,“我知道,幼卿当时行踪不明,的确难以自证清白。这些年,我着人详细调查过当时的情况,发现事实或许并非如两家所想那般。晓月。”
“是,主人。”
站在公羊策身侧另一边的晓月答应一声,随即缓步而出,将一沓调查资料递给了左丘德业和左丘正华两人。
“经过我方调查,当日左丘青云遭人截杀,并未有人看清出手者面容,只是凭借现场留下的一块丝帕,以及出手者曾泄露过一丝雷霆气息,这两点判定的身份。此事疑点颇多。”
“另外,当日在场的那些小辈,出现得也着实太巧。我方经深入调查,确认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凭云轩,乃是因为漠南王氏小辈天骄王室海。王室海得知左丘青云以胁迫的方式,逼迫天滟仙子与其私会,方才煽动……”
“我等就此事又进行了深度调查,几经周折,方才从漠南王氏一个粗使仆役口中得知,王室海当日曾前往客院,见过其同宗不同族的四爷爷,长宁王氏家主王守哲。”
“也便是在见过王守哲之后,王室海方才一脸怒意地出了门……据我方估计,王室海多半便是从王守哲处得知的消息。”
“而在此之前不久,天滟仙子曾前往漠南王氏拜访过王守哲。”
这些事情单独一件事拎出来,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前后一联系,就很好品了。
晓月将调查出的桩桩件件,给左丘氏两人细细解释了一番,一一给出证据和口供,整个逻辑链条非常完整,且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能证明此事与王守哲有关,但联系到王守哲此前是与陇左钱氏的家主钱学翰一起抵达的漠南,而曹幼卿此前又曾刺杀过钱学翰,并针对过长宁王氏,真相便已经呼之欲出。
“我方认为,左丘青云之死,大概率与陇左钱氏,长宁王氏两家脱不开关系。”晓月最后总结道,“晓月可以用性命保证,这证供中的内容皆为事实。两位如若不信,可招相关证人前来询问。”
“这倒不必。以公子的身份,自不必在这种小事上欺瞒我等。”
左丘德业当即拒绝。
他自然不会傻到真的立刻把人招来问询。
一则,晓月给出的内容极其详尽细致,逻辑清晰,细节也全都能对应上,可信度极高。
二则,不管心里到底信没信,表面上,他总得装出一副很信任的样子,给足公羊策面子。至于暗地里查不查,那是另外一回事。
“想不到,我堂堂左丘一族居然被人如此戏弄,真是耻辱!”左丘正华反应也很快,当即便一脸怒容地拍桌子表态,“那钱氏和王氏,简直太不把我左丘氏放在眼里了!我左丘氏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两位稍安勿躁。”
见两人这态度,公羊策心里也有数了。
他继续道:“我倒是有一计,即可让那钱氏与王氏付出代价,也可为左丘氏出气。不知德业兄可愿听我一言?”
左丘德业心头顿时一跳,明白绕圈子绕了这么久,正戏总算是要来了。
他当下便配合地一抬手,道:“那是自然。公子请说。”
“此事,左丘氏与曹氏皆是受害者。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不如你们两家联手……”公羊策当下便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
左丘德业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精,一听这话锋,便已经明白大半。
他和曾孙子左丘正华相视一眼,表情有些迟疑:“这……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回去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这是自然。应该的。”
公羊策自然不会勉强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之后,便放他们离开了。
两人走后,青竹院里便只剩下了公羊策三人。
“公子,他们会答应吗?”曹幼卿微微蹙眉,有些疑虑。
“放心,他们会同意的。”
回答她的不是公羊策,而是晓月。
她笑道:“主人将幼卿仙子摘出了左丘青云一案,左丘氏便没了继续对曹氏出手的理由。将计划告知,则是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算是隐晦地给幼卿仙子撑了腰,他们但凡不傻,便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一个凌云圣地紫府境大天骄,所代表的人脉和能量,根本不是一个四品世家所能抗衡的。
在敌友之间,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何况,公子的计划甚至不需要他们冒风险,很容易就能办到,他们便更没有理由拒绝了。”晓月又补充道。
曹幼卿却还是没琢磨明白:“可是,这样真的能奏效吗?”
“足够了。”公羊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大多数时候,计划并不需要多复杂,重要的是有效。”
何况,阴谋容易被破解,堂堂正正的阳谋往往才是最难以抵挡的。
他的目标,也从来都不是消灭钱氏或者王氏,如此安排,不过是为了挟大势以施压而已。也好教那钱氏和王氏明白,与他为敌,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陇左郡。
当然,如果能借此机会收拢几个人才,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让晓月招呼庄园的侍从过来,把酒菜撤了,换上茶水,他以闲聊般的态度淡淡说道:“如今大势已成,需要的便只是轻轻一推罢了。在这件事上,陇左郡其他人都不足为虑,需要注意的只有两个人。其一,是钱氏家主钱学翰,其二,便是那王氏家主,王守哲。”
“钱学翰?”
曹幼卿愣了一下。
王守哲她能理解,毕竟她自己就在王守哲手里吃了不止一次亏,自然明白这个人的可怕之处。但钱学翰?
在她印象中,钱学翰就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怂包,哪里值得如此重视?
“我倒是忘了,幼卿仙子一直在闭关,怕是还不清楚情况。”晓月给公羊策斟了杯茶,随口跟曹幼卿解释道,“这些年,钱氏发展势头一直很猛。你那便宜侄曾外孙钱学翰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这些年来,他在钱氏内部的权威日益增长,不知不觉,已经在长老会中拥有了相当大的话语权。从这一点来看,他比他爹可是强了太多,也算是个人物。”
要知道,钱学翰他爹钱勤宏在位期间受长老会辖制颇多,不然做事情也不会畏首畏尾,顾虑甚多。
钱学翰能把钱氏内部复杂的关系梳理清楚,并在短短十几年内就坐稳家主之位,除了有老祖的支持,自身的能力必然也是十分过硬。
顿了顿,晓月又补充了一句:“在他手里,钱氏或许还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钱氏已经是紫府世家,再进一步,便是四品世家了。
要知道,世家守成容易,想要再进一步却极难。更何况,整个大乾才几个四品世家?能将一个五品世家带上四品的人物,已经勉强能够得上被称一声“枭雄”了。
晓月这评价,可以说是极高了。
曹幼卿也没想到,那个她从没看在眼里的钱学翰,居然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然而,晓月姐追随主上多年,其识人辨人的能力,是连主上都认可的。连她都这么说了,那多半错不了。
一时间,她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复杂。
“不过,钱学翰的能力虽说还不错,但跟王守哲比起来,便相形见绌了。”晓月说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抹佩服之色,“外域开荒,对任何一个世家而言都是费时费力的大工程。但在王守哲的主持下,王氏仅仅花了十年,就完成了外域的开拓和人口的迁徙,中间一直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难关。如今,那个新开辟的新安镇已经一派欣欣向荣,并不比那些早已开荒多年的镇子差多少。这开荒速度,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另外,王氏新建的那座守哲关足有十里长,我粗略估计过,王氏前前后后起码在这上面投入了两千万乾金。而王氏内部,却丝毫看不出缺钱的迹象。”
“怎么可能?”曹幼卿震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这可是两千万!
就算是五品世家,想要一下子掏出这么多乾金都没有可能,必须卖掉一部分产业来筹措,更别提王氏还只是一个七品世家了。他们家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当然,她们不知道的是,因为对于洋灰的成本估计错误,晓月估出的金额实际上并不准确。
王氏在外域开荒上投入的资金,实际上只有一千六百万左右。此外,在开荒外域过程中绞杀的凶兽,发现的灵药,也值个小两百万乾金,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部分投入。
当然,哪怕是一千四百万乾金,也已经足够惊人了。
听着两女的交谈内容,公羊策指尖摩挲着茶盏,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比起钱学翰,这个王守哲,才是他最琢磨不透的。
除了王守哲那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赚钱能力外,王守哲在其他方面展现出来的能力,也着实是让他侧目。
这个人像是天生就知道怎么做能让家族快速强大起来,从接掌家族开始,所作所为皆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可以说是从未出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