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正拿着食盒走在唐家木廊上的言暮,忽然脑中激灵一震,这句千古名句便冒了出来,吓得她抖了一抖,连忙大力地摇了摇头,安定心神。
行过的家仆都对她恭敬地点头,应是都知道她是君神医的小学徒,负责照顾府中地位不凡的三公子。
行至唐昂院子,依然是鸦雀无声,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锦衣下摆,将绣着秋菊的南绣染上绯红。
早些时候在唐菲菲那处足足喝了三大碗酒酿圆子,此刻除了她自己之外,谁都闻得出她身上的酒糟味儿。
其实她到现在还不知要用何种心情面对对方,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退避了,就如唐菲菲所说的,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唐昂到底是怎样的人!
“进来!”
还没等她敲门,房里的唐昂便开声说道,应是觉得对方太过磨蹭罢了。
言暮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房中没有熏香,一阵大足松茗的茶香却慢慢地飘出来,她机警地看着正端坐在茶桌旁的翩翩公子,相貌堂堂气宇不凡,挺拔的身躯,站起来不知比她高多少个头。
她麻利地将食盒放在茶桌上,乌梢验完药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顷刻间,房中又只剩下二人。
面对唐昂,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端出药汤,放在一旁说道:“还有些烫,等温了再喝吧!”
唐昂自此至终一眼都没看向言暮,这反而让她宽心了些。许是尴尬,她的一双眸子不知看向何处,只好东瞄西瞟,跟做贼似的。
唐昂指节间白皙有力,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浓茶,喉间男子突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鼻间吸了吸言暮带来的突兀的气息,那双不带感情的俊眸对上她灵动的杏眼。
“坐。”
公子轻启薄唇,姑娘含羞颔首,窗外早已告别了夕阳,明月散发皎白的光,房中油灯亮满通堂。
言暮眸子低垂,唇间微抿,一把坐在唐昂对面,伸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喝了一口,润泽干涸的喉咙,应是尴尬,只能没话找话,故弄玄虚:“大足松茗,好茶,但太浓了!”
此刻姑娘目光清亮,英挺的眉毛有着女子不及的英气,唐昂瞥了一眼对面之人,浓茶也盖不住她的一身甜酒气。
言暮自觉年幼,平日滴酒不沾,今日不过尝多了几碗酒酿圆子,脑袋瓜子就有些晕乎了。她抬起眸子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袭苍蓝色蝠纹锦衣,举止端庄,却隐约流露出大气,与她先前打过交道的男子全然不同。
她不是多疑之人,但总感觉,对方绝无倾慕于她。至少,没到这一步。
“唐公子,你会因为什么而喜欢一个人?”
一室幽然,被言暮那声宛如黄鹂的声音打破。
她不懂风月之事,亦明白如今不是要懂得的时候,所以她直接问了唐昂,她不想纠结猜疑,喜欢她,就告诉她为何!
唐昂闻言,俊逸的脸庞顿时结了冰,可抬眸看向对面之人,眸中含着醉意,一张脸泛着红晕,一霎间将他的冰冷融化。
他眨了眨眸子,含着深意看向对方,用他一贯的低沉语气说道:“我不喜欢任何人。”
“今日菲菲姐跟我说,你倾慕于我,想娶我为妻。”言暮单手撑着自己小巧的下巴,语气坦荡,倘若是放在别的姑娘家口中,便略显羞怯,但放在她言暮的口中,虽脸上依旧红晕,但也听不出什么别扭的意味。
唐昂看着对方那双灵动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不见女子的情意绵绵,倒是看见了她的好奇之心。
不必多猜,他的娘亲应是又突然玩心大发,放着他人根本就不会相信,倒不知李拂有什么意图:“你信?”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但总感觉他也没有否认了。言暮释怀地笑出了声,随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敢信!不过,菲菲姐还说,你寡淡清欢,封闭自我,从不表达自己的情感!”
“这个我倒是信了。”她弯起樱红唇,笑道:“假如你否认,那按照你娘亲的说法,就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说的是反话。假如你承认,那就是你情难自禁,百般望我嫁予你,做你的妻,说的是真话。”
“按照你娘亲的说法,无论如何,你都是倾慕于我!”
世间的姑娘家多是矜持不苟,哪得眼前的这位如此“不害臊”!唐昂眸子不见一贯的寒意,许是心中觉得突然,但更多是觉得好笑。
闻名江南的拂衣大侠,竟逼着他承认自己倾慕她,如此荒唐无边,简直要让天下见笑!
言暮说了这样的胡话,心中却并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她根本不知道“倾慕”二字,值多重,值多贵,值多深!
唐昂如仙人之姿的脸庞,冰霜凌绝,突然间,那原本微抿的唇,竟弯起了一道弧线,深邃的眸子,顺着脸上不知为何的笑意,泛出了黑曜石般的凝重。
“你有什么值得我唐昂倾慕于你?”
他似在讽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但不止轻蔑着言暮,也在急忙地给自己的内心栓上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