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巧取豪夺假眷属 等到了十里铺的时候,早就过了打烊的时间,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商业街市现在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孩子。宋怀信不敢快马加鞭,只是轻轻牵着它,不消片刻便找到了段记绸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形势,确定无人跟踪和盯梢之后敲响了早已紧闭的店门。 敲了许久终于有人来应,伙计将门打开一条缝,警惕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小声询问:“你找谁?”不会有人这么晚来买绸缎布料的,何况宋怀信风尘仆仆还牵着马,故而伙计有此一问。 宋怀信见他的神情就不像普通的商铺伙计,这已经印证了行远的交待,他上前一步,盯着伙计的眼睛道:“我找柳小姐。” 伙计一滞,再看看他没来得及换下的官服,若有所悟道:“柳小姐不在弊店,客官请稍候,我去叫掌柜的来。”说罢他将宋怀信让进屋子。宋怀信也不推让,把马拴在门口就跟着进去了。 这是一间规模中等的绸缎庄,落在十里铺这样喧嚣繁华的商业弄里,真的毫不起眼。宋怀信随手试了试店里的布料,大多数还是比较亲民的款式,想来顾客群体也多是普通百姓,真的一点都不招人眼球。如果按照行远所说这里是柳如烟的另一个常设据点的话,那这里很有可能也是天星阁的联络地。 正胡思乱想着,绸缎庄掌柜的从楼上下来了,他边走还在边穿外衣,显然是已经睡下又刚刚起床。宋怀信见状首先欠身行礼道:“在下宋列,见过老板。” 那人赶忙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掌柜的,并非老板,宋公子就叫我何太急好了。” “何太急?”宋怀信被这个有趣的名字吸引到了,不禁询问道,“是曹公诗中‘相煎何太急’的何太急吗?” 掌柜的有些赧然:“让您见笑了,就是这几个字。” 宋怀信也不禁莞尔:“真是令人过耳不忘的好名字。” 何掌柜说回原话:“敢问宋公子深夜前来有何急事?” 宋怀信心道自己作为不速之客,伙计应该把他要找柳小姐的事告诉掌柜了,可现在何掌柜绕过不提,若不是柳如烟专门交代,那就是他还想验证自己的身份,于是冷下声音缓缓道:“请问何老板是七星中的哪一位,天干中的哪一支?” 这话甫一出口,何掌柜就暗自惊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青年不仅知道柳如烟,甚至还知道天星阁中的排位方式,看来应该是“老板”所说的宋公子无异。 于是他赔笑道:“宋公子好眼力,在下冒犯了。只是老板不在敝处,她曾留下话说,‘告诉宋公子,管好自己的事即可’。” 听到这样的回复,宋怀信终于略略安心,可是毕竟没有见到她几人的面,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与她同来的还有谁?我去哪能找到你们老板?” 何太急道:“老板并未亲临,是阁中门人传的话,所以在下也不清楚宋公子所问之事。” 宋怀信一时沉默。如果柳如烟想给他传话的话,直接交代给醉仙楼的人即可,但她却辗转将自己带到此处,不知是何用意。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他只得告别掌柜打道回府,准备明天再去承安村看看。 第二天下了早朝,宋怀信原本准备直奔承安村,谁成想竟被皇上传到了后宫,他在皇后的凤仪宫见到了皇上皇后二人,不问便知是指婚一事。皇上早早叫他平身落座,郁久闾皇后看着他,满眼含笑。宋怀信虽然心中抵触,但见到这样的情形也确认韦孝宽那边是事成了,而且没有被发现,否则皇后不可能是这种态度。 魏主元宝炬平易近人地问:“宋爱卿,最近可好?” 宋怀信忙抱拳回道:“谢皇上厚爱,微臣一向安好。” “年关也快到了,家里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近年来边关平安,经济复苏,长安城中物富民丰,微臣也顺着喜庆的气氛,早早将年货备好了。” 魏主点点头:“你是跟着先皇从洛阳过来的吧?家人亲戚都在何处?” 宋怀信神色一黯,那些残垣断壁浮尸饿殍又出现在眼前,他不敢细想,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下情绪,片刻方道:“微臣的亲人都死于战争了,微臣现在,孑,孑然一身……” 听到这里,郁久闾皇后早已不耐,她嗔怪道:“皇上你可真是的——怎么偏要勾起宋将军的伤心事呢?现在这不是好了嘛,马上又有亲人了。” “皇后所言极是,”元宝炬顺从道,“爱卿想必也见过皇后的堂妹——郁久闾斛律公主了,若指婚与你二人,爱卿应该并无异议吧?” 虽然早有准备,但魏主明确地开了口,宋怀信仍是翻江倒海百般不愿,谁知正待说话却听皇后道: “皇上哪里的话,由您给指婚已是莫大的荣幸,除了谢主隆恩,难道还有不从的道理?” 宋怀信一滞,没想到这个皇后比斛律刁蛮得多,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竟能把堂堂乙弗皇后和天星阁主逼成那个样子,现在看来都解释的通了。他不动声色,起身行礼道:“谢主隆恩,微臣感激不尽。” 元宝炬欣慰地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宋爱卿这样深明大义,寡人甚是欣慰。这于你是个人幸福,同时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爱卿可记大功一件了。” 郁久闾皇后瞬间不满,对着元宝炬嗔道:“皇上的意思是说,我家小妹配不上宋将军么,怎么还成深明大义了?” 元宝炬慌忙道:“皇后哪里的话,寡人绝无此意……” 宋怀信抑郁不堪,片刻也不想再留,于是欠身道:“微臣与斛律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公主国色天香,温柔大方,微臣三生有幸能成为公主的夫婿。” 郁久闾皇后笑道:“宋将军真是个有眼光的男人,什么国家,什么军政,我都不管,我只要我妹妹幸福,她看上的人,一定跑……一定错不了!” 话语权已不在元宝炬手中,但他既见到宋怀信欣然接受,便也了却了之前恐他拒绝而引起战争的心事。皇后也很满意谈话的结果,于是顺利放宋怀信离开了凤仪宫。 这高墙内院幽深寂静,顺着金瓦红墙竟是半个时辰也没走出去。隆冬季节天寒地冻,宋怀信却觉得阳光格外刺眼,他步履缓慢,仿佛这样就能减缓命运的车轮倾轧的速度。 走到这一步,小慈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真心了。 白青慈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身上很重,呼吸困难。现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是那种越来越强烈的陌生感觉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叫出了声。那粗重的呼吸和近在咫尺的酒气令白青慈毛骨悚然,此刻她完全清醒过来,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事。 脑袋轰的一声炸开,知道并不等于经历过,她还是个保有贞操的女子,除了在宋怀信怀中安睡过,哪会遇上这样的事?她在巨大的恐慌中用残存的理智推拒着身上的人,可一双铁钳般的大手准确地抓住她开始反抗的胳膊,使劲拽向头顶,另一只手则迅速在她身上到处游走,一双温热的唇像疾风骤雨一般洒落下来,那种极度渴望而愤恨的状态几乎把她吓死。 “你,你是谁……?” 白青慈鼓足勇气颤声询问,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然而那个人已经□□攻心,哪还有精力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不可抑制地在她身上疯狂占领,似乎想把她撕碎一般。 “放开我——!” 白青慈凄厉地嘶吼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仿若平地惊雷,饶是那个人压制得她不能动弹,也在一瞬间停下了动作。白青慈心中惶恐至极,见他怔愣,便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身下顶去,而后趁他痛的发晕的时候将他扯到一边想赶紧逃跑,却没想到自己冷汗直冒四肢酸软无力,从床上滚了下去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拼命朝门口爬,一边还想呼救,可是口干舌燥嗓子发紧,已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的毡房就在菴罗辰和兰陵公主的大帐旁边,平时根本不可能有人踏入这个范围,所以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召唤人来,只要有人发现,这个凶徒必死无疑。 “救,救命啊——” 这一声还没喊出来,那个黑影已经冲过来死死捂住她的嘴,将她拖抱上床,白青慈如何对付得了这彪形壮汉,悲愤无比,心道“没成想自己就要这样死去了”,却听那个人耳语道:“你别再喊我就放开。” 白青慈一愣,这声音十分耳熟,他的轮廓也不似全然陌生,何况菴罗辰的大帐周围防守森严,怎么可能由得贼人来去自如,她想着自己横竖不过一死,便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那人倒也守信,慢慢放开了钳制小慈的双手。他扭身走到毡房另一边,兀自平定心情。小慈趁机缩回床角里,用厚厚的衾被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这样静默了片刻,那个人竟然没再说一句就离开了毡房。外面寒风刺骨,卷携进来的冷气激得小慈一阵哆嗦,似乎在提醒她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这一夜她都没再睡着,她下地把一切能挪到门边的东西都堆了过去,就这样战战兢兢在床上守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卸下心防沉沉睡了一阵。 这一觉竟然睡到日上三竿。等她惊醒的时候,外面早已经吵嚷热闹,大家都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她赶紧一骨碌爬起来,不待好好收拾自己就冲了出去,想着今日睡过了头,公主竟然没有派人来催。可是走到大帐的时候她却慢下了脚步,昨晚那令人心悸的经历又浮现上来,渗得她浑身汗毛倒竖,冷汗都下来了。这种潜意识里的心慌让她忽然望而却步,怎么也不愿意再靠近那个曾经温馨又依赖的大帐。 正待自己踟蹰不前,兰陵长公主却从里面出来了,她扶着茹娜,看起来也是一副刚睡醒不久的样子。 “你过来了?”兰陵见到她不禁笑了起来,“昨夜睡得有点迟,今天起不来了。” 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解释让白青慈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就联想到了昨晚那个不速之客。可是这种事情她又怎么能跟公主开口,毕竟没有坐实,而自己甚至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唯一留在脑海中的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浑身挥散不去的酒气。 “小慈?” “啊?!” 她忽然回过神来,兰陵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她努力定定心神,走上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让公主见笑了,奴婢今天也没起来。” “说什么呢,真是的!”兰陵一边嗔怪一边拉起她的手,“今天怎么怪怪的,好好的说什么敬词?” 白青慈一愣,自己明明想伪装平静,却还是心虚了。 “没有……做错了事情就该接受责罚。” “我罚你干什么?”兰陵不解地笑着,“不如这样好了,这几日王子出征,罚你陪我喝酒吧!” 白青慈一愣:“王子出征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些日子可汗过来就是讨论这个的,大约是要吞并一些部落吧,我也不太清楚。他今天天没亮就走了,我这个回笼觉就睡到了现在。” “哦……是这样啊……”白青慈自言自语,似乎又联想到了什么。 “行了,他一走咱们又轻松了,今晚过来陪我喝酒,茹娜说新鲜的马奶酒酿好了,正香着呢。” 白青慈看着她,知道她在快意不羁的外表下又隐藏了深深的心事,便也不多问,顺从地点点头。 等到了傍晚,茹娜果然来请,小慈多穿了一件狐裘大衣,拿着就寝的被褥去了大帐。上午那种令人恐慌的情绪已经渐渐消散,大约是穿得多保护得好,她已经不会一到这里就想着逃跑了。进了屋子,兰陵正在一大桌吃食面前自斟自酌,旁边火炭正旺,这里还是那么温暖。 “快来快来,好吃的早就上桌了你才来,”兰陵眯着醉眼招呼她,“我叫茹娜拿了新鲜的奶皮和果条,连酒都给你温好了。” 白青慈看兰陵双颊的酡红,知道她已经酣然,便不动声色地接过她手里的酒放到一边,使个眼色遣走了候在一边的茹娜。 “王子一走你就偷酒喝,不怕我告诉他吗?”白青慈温声嗔她。 “今天是个好日子,特殊的好日子……”兰陵双目朦胧口齿不清,“就是他在这我也会喝,今天必须喝,必须喝……” “到底有什么好事呢?能让我们镇定自若的大公主高兴成这个样子?”白青慈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换上奶茶,把酒杯又往远处挪了挪。 “今天是什么月份了?” 白青慈一愣,笑着说:“公主你都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还说是好日子,都是借口啊!” 兰陵摇摇头,把酒抢过来一饮而尽,眼睛里面已经蒙上泪花,可是她却一直忍着,忍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今天……是元月初十,是他的生辰……” 说完兰陵把碗甩到一边,直接捧起酒壶来喝。白青慈脑海中一片空白,伸手就把酒壶抢了过去,她又惊又痛,没想到兰陵居然把这件事带到了现实生活中,那与她朝夕相处的菴罗辰是否也发现了什么呢? “公主……!”白青慈想唤醒兰陵,却只见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皱着眉头以手抵额,忽然之间有说不出的难受劲。 “怎么了?”白青慈一惊,赶忙过去扶她,想把她搀扶上床,“怎么了?要不要我叫郎中?” 兰陵虚弱地摇摇头,步履蹒跚跌回床上,蜷缩起身子,就像个遍体鳞伤的小猫。 “疼……” 她嘴里含含混混,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白青慈手脚麻利地帮她卸了头上的朱钗和身上的衣物鞋子,又帮她把被子盖好掖好,去湿了几块巾布来给她擦汗。 “哪里疼?”她小声询问,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痛苦。然而兰陵没再答话,不知是不愿说还是不能说。白青慈凑过去看她的脸,却发现她已经在烈酒和心病的双重折磨下昏睡过去了。 白青慈坐在床边守着她,看着她梦中都舒展不开的眉头和腮边的泪痕,一时间也难受得不能自已。如果她总是走不出这个桎梏,未来在柔然的生活必定步履维艰,甚至是凶险万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