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市是海河省的省会,有冰城的美誉,也有东方小巴黎之称。新天问购物中心位于海滨市胜利路上,是一个综合性的休闲购物广场。室内对抗俱乐部在新天问的顶层七楼,目前有四个运动项目:击剑、壁球、笼式网球、笼式足球。海河省由于受气候的影响每年有近半年的时间户外运动受限,因此这类室内运动项目在全省各大城市很受欢迎。 唐权和他的几个朋友约好了下午两点钟在新天问的室内对抗俱乐部入口接待处汇合,他是下午一点四十七分到达的。去年他参加爷爷的寿宴迟到了十五分钟,回家后唐凤鸣和他谈了一次话,对他说:“守时是一种修养和品德,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尊重所有人是一种基本的教养。别总是给自己找理由,因为给自已找理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一旦养成了习惯,你最终将一事无成。”此后没有极特殊的情况,唐权做任何事都很注意守时。 李令羽和汪芷萱最先到达,两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闲聊着。汪芷萱和唐权同为武大建工系工民建一班毕业的学生,李令羽则是他们二班的同学,都是海滨市的学子,在学校时自然就走得近些。李令羽的长相有着北方男孩的显著特征,又高又挺的鼻子抢尽了面部的风头,仿佛他脸上的其余部分都仅仅是那帅气的大鼻子的附属物,惟鼻尖处长了几个白里透红的青春痘,像未熟的草莓。他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性格刁钻却不刻薄,热衷于和别人斗嘴取乐,又事无具细喜欢刨根问底,由此同学们给他起了个跟他身材不符的外号叫“毛毛雨”,令他哭笑不得。每每听到别人如此称呼,他都会露出一副唾面自干的表情。唐权打趣他说,“要是美德的光彩可以蒙上污点的话,那么你的唯一的缺点是一副尖刻的机智配上一个太直率的意志:你的机智能够出口伤人,你的意志使你一往直前,不为他人留一点余地。”唐权了解他的“事业心”一向很重,又安慰他“人不得外号不富”,劝他为了自己的“钱”途对此大可安之若素。 抬眼间看到了唐权,李令羽扬声打了个招呼:“权子,这边。” 汪芷萱随意扎着一个蓬松自然的侧马尾,轻盈的流海下是精致到了极点的五观,匀称的身材有种百合花般柔美的曲线,一件白色无花圆领体恤配天青色仿旧牛仔裤,通身显透的林下风气把青春和典雅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状似慵懒地坐在沙发上,隐然有一股成熟女人方有的妩媚,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副油画。看到唐权向这边走过来,汪芷萱向前欠了欠身,朝他打了个招呼:“嗨,权子。” 刚上大学时唐权就被同班的汪芷萱所深深地吸引,她喜欢文学和音乐造就了她幽雅如兰的气质,配上她如诗如画的眉目,被同学们评为武大校花。唐权的乐观聪慧幽默博学同样令她钦慕,两人从相识到相知越走越近以至无话不谈,无论是宇宙大爆炸还是单手打鸡蛋,他们总是能聊得兴致盎然。大四的时候学校曾组织交谊舞比赛,他们这对儿舞伴还曾一起夺得了全校的冠军。令人费解的是,大学四年唐权不断地换女朋友直到和陈墨君开始交往至今,与汪芷萱却并未再进一步发展成为恋人,而是和她一直保持着这种知心朋友的关系,这是令很多人包括陈墨君在内都感到不明所以的地方。 唐权看到了沙发上的李令羽和汪芷萱,一边走过来一边向他们打着招呼:“毛毛羽,芷萱,你们先到了啊。” “我们俩个家离的近嘛,就打一个车过来了。”李令羽把身子向沙发边上挪了挪,给唐权让出个位子。 “不坐了,我溜达溜达,权当热身了。”说完唐权把背包放在了沙发上。 汪芷萱和唐权经常联系,知道最近他在为工作的事烦心,略带关心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问道:“工作的事儿定了吗?” “我爸已经把我的关系挂到了市建委,随时可以报到,可我现在还不想过那种成天等因奉此、朝九晚五的公务员生活,我想先全国各地走走,体验点书本以外的东西。”唐权饱含欣赏的眼神看了汪芷萱一眼,随即转头向周围各处打量起来。他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互相之间毫不掩饰对彼此的爱慕和欣赏,都有着强烈的想要亲近对方的冲动,却好像双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形成的一层隔膜阻挡着。那层隔膜貌似很薄很脆,触手可破的样子,但引导他们主动伸手去捅破它的意识却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来发动。他们目前的人生智慧显然尚不足以挣脱那神秘力量的束缚,那力量是由自尊、虚荣、羞怯、矜持、疑虑、理性还有一种惯性的道德感幻化孕育而成的夜之精灵般的存在。他们的身心就在这层隔膜两侧不停地徘徊、试探,偶有碰撞,在相聚和分离、快乐和痛苦、希望与绝望之间踌躇游移。相识四年以来,一个赞赏的眼神,不经意间与对方衣角、发丝或是指尖的亲昵都能给他们带来憩适惬意的灵魂上的战栗。这是一种抽象朦胧、只可意会的蒙太奇式美丽的感情状态,像一幅宇宙混沌写生,十个毕加索也绝画不出如此玄妙的景象。他们就像是对方的天使和恶魔,是矛和盾的依恋。倘非如此,人生岂不是就少了一道绝美的风景? 听到唐权的话,李令羽笑着对他说道:“以你家的条件你完全可以不用工作了,混吃等死的终极奋斗目标你可以提前实现了。” “你小子就知道打趣我。怎么,我爸是官儿我就有罪了?我就一定得是个纨绔才符合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了?”唐权笑道。 李令羽的语气半带羡慕半带不平:“你是异类,你是异类还不行吗!说起来你还真是个变态,我背十个单词的功夫你能背下来五十个单词,那个什么快速记忆法真就那么管用吗?形象记忆和规律记忆,到我这怎么就不好使了呢?”唐权从小记忆力超群又练习过科学记忆法,虽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博闻强记确是异于常人,被同学们羡慕不已。 汪芷萱闻言嫣然一笑,扭头对李令羽说道:“你以为学了就管用啊,那大家都花个几百块钱买一套教材回去学一学,岂不遍地神童了吗?” “回眸一笑百媚生,毛毛羽你能搏美女一笑,记你一大功!”汪芷萱展颜一笑的风姿令唐权忍不住开口赞道。女人的笑容有一种魔力,会令人浮想联翩,如上天赐给大禹的洛书上的花纹一般神秘莫测,不可方物。无声不歌,无动不舞,这是达到了一种境界的美,是造物主的伟大杰作。 李令羽做了一个夸张的苦瓜脸表情,“我下个月就要去武汉的美特设计院打工了,你去看墨君的时候别忘了多找我喝几顿酒比啥都强了。” “我们的大才子唐权同学好像动了春心了?”赵承一身运动衣,背了个双肩包疾步走了过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一部分对话。她把背包拿下来随意往李令羽身上一扔,对唐权说道:“要不姐姐晚上带你去看电影?放心,不会告诉你们家墨君的。” 赵承比唐权高一届,毕业后选择了在武大继续读研。她为人性格直爽开朗,少了点传统女性的矜持,多了些北方人的豪迈。她古道热肠、乐于助人,被唐权这个小圈子尊称为大师姐。唐权见她过来后笑着回答说:“我记得有个什么佛在一本什么经上说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美色对我来说可以是朋友,可以是清风明月,可以是一支烟一杯酒,也可以是空,是幻,是浮云。” 赵承的一双眼睛被眼眶保护得很周到,高额头,面相略带西方人的立体感风格,留着赫本头,颇有点郑板桥“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的格调,再配上她自然写意的一颦一笑,给人以清爽率直的感觉。“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佛还说了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就是个光说不练的家伙!”她笑道。 “你说的是六度万行的大乘佛教,我说的是小乘四念处,道不同不相为谋。”唐权开着玩笑回应着。 众人谈笑间,张闻松和李强也相继到来。张闻松有点浮肿似的虚胖,长着一张鲶鱼嘴,和他的凤梨脑型倒很般配。他是个懒人,平时洗脸基本不湿手背,说是怕伤了元气;一个月不见得能换一次内裤,其上往往内容丰富令人浮想联翩。李强是个慢性子,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平时走路都显得拖拖沓沓,当天虽然照例是最后一个出现,难得的是居然没有迟到。唐权读高中的时候有三个玩得来的同学:孔增友,张闻松和李强。高中时期他们四个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被班上其它同学戏称为“□□”。后来哥几个一合计,这都□□了咱也别扭扭捏捏的了,按年龄一排就有了唐老大、孔老二、张老三和李老四。一个城市就这么几个圈子,唐权组织大家在一起玩了几次,老三老四和唐权的几个大学同学也慢慢熟络了起来。孔增友在东江市工作两年多了,回海滨的次数不多所以最近跟他们聚得少了一些。 “人全了,出发。”赵承走过去拉起了汪芷萱说道,“我们先去换衣服。” 唐权拎起背包呼喝了一句:“剑在手,跟我走。”众人大笑。 几个男生在俱乐部里踢了一个小时的足球,又过来网球区这边准备休息一下再玩会儿网球。笼式网球集合了网球、壁球、板球、羽毛球等运动的特点,在全封闭专用场地上进行运动,更具趣味性、观赏性和时尚性,而且简单易学、极易上手。赵承和汪芷萱在笼网这边刚刚下场,正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喝水聊天纳凉,见到唐权他们几个过来后赵承说道:“你们先在这儿玩,一会我和芷萱去六楼的游泳馆游游泳。” 李令羽开玩笑说:“美女都走了我们打给谁看啊?” 唐权接着话说道:“就是就是,给我们当拉拉队,晚上请你们吃大餐慰劳。” 赵承昂头一笑:“少来,想请我们吃饭的男生能组成一个加强团了,轮得到你们?不如干脆点,我俩一人一千块,姐姐准备买点润喉片吃,到时好为你们加油喝彩再来点惊声尖叫什么的,你们钟不钟意啊?” 李令羽抬起胳膊秀了秀肱二头肌对几个男生说道:“笼网三局两胜,第三名第四名均摊拉拉队费用。” “我反对,不如我们猜拳决胜负吧。”张闻松左顾右盼见没人吱声,有些懊丧地说道。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纠结难忍,好像他的手正插在一条充满食人鱼的河里。他踢完球后就想好好歇歇,原本不想再打笼网的。他一向自认缺少运动天赋,这也是他给自己找懒的理由。他说起话来好像总是在瘪着嘴,大家最喜欢“看”他说话,这是一种无声胜有声的乐趣。众人听到他的话无不莞尔。 在这种非比赛性质的休闲运动中,有无异性在场对运动员兴奋程度的影响之大是难以想象的。太极拳理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诚哉斯言! 唐权几人从新天问出来已近下午五点钟,商量好后去了南风街的老厨家饭店。他们排了二十分钟的队才等到桌。众人坐下点了几个菜,当然锅包肉是必点的一道菜。这家饭店的老板姓陈。据说陈老板的太爷就是这道菜的发明者,陈家四代从厨,全世界不敢说最好吃,但最正宗的锅包肉则非老厨家莫属。锅包肉这道菜看上去红白相间、光泽怡人,吃上去口感外焦里嫩、微酸微甜,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东北名菜。 当天唐权他们都没有喝酒,一人要了一瓶矿泉水边吃边聊着。在东北一群好朋友在一起吃饭,酒是必不可少的助兴剂,惟喝起酒来的饭局往往会比平时拖延很长时间,酒量不好或是不喜饮酒的朋友在场就显得十分尴尬——一直陪着不是那么回事儿,早一步离席却更不好。 “《大宅门续集》正热播呢,你们看了吗?”汪芷萱轻声问道。 “想不看都难啊,好几个台都在放。”李强爱好不多,业余时间大多是在家看电视。他看一部电视剧总要看好几遍才能看全。每次电视剧开播十来分钟后他才磨磨蹭蹭地坐到电视机前。广告时间他偶尔会上趟厕所,也许是脱裤子尿尿和穿裤子洗手的过程太过仔细太过追求完美,以致等他坐回来的时候又会错过十来分钟的剧情。 李令羽放下筷子拿起水喝了一口:“偶尔扫了几眼,据说比第一部差了很多?续集总是让人失望。” 汪芷萱嗯了一声,说:“虽然比不上第一部经典,在国产剧中倒也算得上是精品了。” 赵承刚夹了一块酥黄菜,糖浆拔得很长,亮晶晶的有如蚕丝。她像小孩子做游戏一样兴致勃勃地把筷子高举过头顶,然后青蛙吃虫般猛然一口咬断了糖丝,舔了舔嘴唇说道:“陈宝国演的老年白七爷比年青时候的白老七还有味道,就为这个也值得一看。”古人说舌为心之苗。她的舌尖动作灵活而略显俏皮,由此不难窥见她爽直个性中一丝天真可爱的孩子气。 “大师姐的口味好重,莫非有恋父情结?”唐权跟她开着玩笑说。 赵承毫不在意地一甩头,“姐姐我就是兴之所至,随兴而为。明天没准儿我又喜欢小帅哥了,你有意见吗?” “也不知是怎么了,电视上现在越来越多细皮嫩肉、俊俏得一塌糊涂的小生,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李令羽耸了耸肩说道。 “甚至毛骨悚然,大师姐还是别换口味的好!”唐权补充了一句,见赵承攥起拳头蓄势待发的样子忙不迭地向她告饶:“你狠你狠。其实我看《大宅门》这部续集演来演去就是在演那么几段因果,你们看其中大量的情节讲的都是白家和老孙家的三世恩怨,以及杨九红和白佳丽、白家和老关家、白家和王喜光的因因果果。它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呢?用佛教的观点来看就很简单:天地万物皆因缘起而生,缘尽而灭;缘来如此,如是而来,如来。我想这部电视剧如果能在哲学的范畴上有所探讨和拔高一下,应该会更加完美。” 赵承想了想,摇着头说道:“别扯,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佛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无神论”唐权笑道。 汪芷萱有些好奇:“佛教是无神论?这倒新鲜。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他们不是神吗?” “你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神,首先你得弄清楚什么是神。” “天堂里住的不就是神吗?”李令羽喝了口水,“地狱里住的应该就是鬼喽。” “神是个很耐人寻味的存在。比如说,神拉不拉屎?这个问题还可以引申到天堂或是极乐世界里有没有大便?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神学问题,至今也没有什么让人满意的答案。”见赵承刚吃了口菜仿佛一时噎住难以下咽的样子,唐权坏笑着继续说道:“做神未必会比做人更快乐。昆德拉说:‘对天堂的渴望,就是人不愿意成为人的渴望。’” “不用你跟我使坏,你就说什么是神吧?”赵承看着唐权的表情像犯罪现场伺机而动的警察,大有一个不对劲儿就要动手抓人的意思。 “神是怎么定义的呢?咱们先从被国人所熟知的三大宗教说起。基督教和□□教是典型的一神论,他们对神的定义非常清晰明确,都认为真神是唯一的,神是‘大能’、‘大全’,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是永生永存的。神创造了万物创造了世人,主载万物和世人的命运。这就是他们对神的定义。”唐权顿了一下然后向大家问道,“谁有不同意见吗?” 赵承哼了一声:“我不同意,但我就是不说理由,你可以继续。” 唐权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在印度佛教早已没落,我们来看看中国比较有代表性的儒、释、道三家是怎么看神的。先说道教,它目前被认为是一个多神论的宗教。道教的创始人是东汉张道陵,据说是张良的第八世孙。道教以黄、老道家思想为理论依据,主张道法自然,无所不容。按道家的理念来说,天就是大自然,道就是天地法则自然规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明悟天地法则和自然规律并按照这个规律去做事,你就得道、升仙、成神。大家迷不迷糊?” 李强嘟囔道:“是有点晕。” “顶得住。”张闻松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放下筷子说道。 李令羽摇头晃脑地哼哼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上帝啊,佛祖啊,灭了权子这个妖孽吧!” “毛毛羽要升仙啦。”唐权语带调侃,“他明白了,你们明白了吗?” 赵承格格笑道:“你接着白唬,我还准备用你这一套去教育小朋友呢。” “我说的这些东西书里面都有。好,那我们再来看看儒家。‘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六合之外,存而不论’这句话大家都听过吧,意思是即使承认神的存在,但没见到就不乱说。儒家尊天地君亲师,认为君权天授,发展到董仲舒的天人合一,张载的气化万物、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朱熹的万物之理终归一,太极,后来又有王阳明龙场悟道提出的致良知、知行合一。笼统来说,你明白了天地之道自然之道,用这个道来指导你的言行同时又通过言行渐渐悟道,可成圣人,这与道家的悟道行道也不过一层窗户纸之隔,就如道家奇书《阴符经》中所说:‘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文化,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比如说印度教的‘梵我合一’,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唐权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最后再说佛家。佛家派别很多,争议最大的是大乘和小乘之争,也就是渡人渡己之争,普度精度之争,空有并存之争,菩提心与愿力之争……” “暂停,我先去下洗手间。”张闻松站了起来。 “老三,我和你一起去。”李强拖泥带水地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跟着张闻松向洗手间的方向走了过去。他这一去不知又要多久。 张闻松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快点。”他尽量节省发声的力量,只确信李强能够听到为止(听不听得清并不在意),以至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浮,尚未找到去向便被周围的喧闹吞没了。 两人慢慢悠悠、懒懒洋洋地离桌而去。他们高矮不一、起伏不定地在其他的人眼中慢慢延伸着距离,好像五线谱上的音符一样总是让人联想到音乐。这是一种艺术。艺术总是无处不在的。 “我有个表姐信佛,”汪芷萱说道,“她经常放生,在家里每天烧香、点灯、磕头、拜佛,跟我们说话时常把‘善’字挂在嘴边,可没权子说的什么度人度几啊,大乘小乘那么高深。” 唐权见赵承伸手想要夹菜,谑笑地看着她说道:“大英博物馆收藏的敦煌卷子里记载着一条女供养人的祈祷,她求佛祖保佑自己的丈夫能拉出屎来,因为他丈夫年纪大了屎也跟着老了出来一趟不容易,令他大便干燥而痛苦万分。” 赵承放下筷子,凤目朝唐权一瞥:“找打!” 汪芷萱抿嘴一笑,伸手怼了唐权一下,嗔道:“就知道取笑别人。”她那柔弱无骨的葱白小手组织起来的这一记香喷喷轻飘飘的、杀伤力基本为负值的粉拳,着实有令人神魂俱醉的魅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人间尤物不尽尝,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来由地,唐权忽然又想起了《全唐诗》中吕洞宾的诗句,“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唐权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汪芷萱几眼,点了支烟,说道:“其实仔细想想,那女供养人所求的和其他人求财求平安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佛祖听了也会哈哈大笑的——因为笑并不坏慈悲。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这个道理。佛祖说八万四千法门,皆可成佛。燃香拜佛,戒荤戒色这些都是修行的法门,都是术。修佛不光要修行还得要觉悟,悟的是什么?悟的是道理或真相,就是道。如今社会上大多数的佛教徒都是盲从,烧香拜佛、放生行善,为今生来世积德积福报。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们从中获得了一种平静善意的心态,灵魂上也得到了抚慰和寄托,但这些东西归根到底都只是术,想要真正的修行有成还需从“道”上寻,还得要‘参’和‘悟’。” “修佛的都讲做善事,这是术还是道?”李令羽有些疑惑。 “修佛你得先知道什么是佛,这就是最基本的道。”唐权吸了一口烟,“你问问现在信佛的人,十有七八根本就说不清楚甚至压根就没想过要弄清楚佛到底是什么,一心只想着行善得福报,掩耳盗铃以求心安。这些人所修的佛和那个女供养人有什么不同?说白了不都是和佛祖的一场交易吗?道有问题,再怎么修都会止于术,道在则术无处不在。所以我觉得,抽烟也可以是一种修行,因抽烟而悟道也可以成佛成神。” 赵承颇为好看地笑了一下,说:“那你说说,你从抽烟里又悟到了哪些道理?”说话间,张闻松和李强晃晃悠悠地回来后重新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