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再次摸着李缙的耳廓,在她极快的心跳声中,她并没有察觉那耳朵的异常,她松一口气,不过还有另一边。
黑暗之中,她好像做贼,动作轻到极点。
然后,她摸到那耳垂下的薄膜。
她不会记错,教坊司妈妈曾给她碰过的,人皮的触感。
当时,她因为不肯委身权贵,被打了一巴掌,但因为着急上台,妈妈给她脸上附上的,就是这种东西。
滑腻,又奇异。
一刹那,好似天打五雷轰,她身上爬满冷汗,耳朵里一片嗡鸣。
这个荒唐的问题,终于在她伸出手后得到证实,颤颤巍巍地收回手,她连呼吸,都卡在胸腔。
这一刻,司以云的脑子停滞,整个人血色全无。
突然,状似沉睡的李缙睁开眼睛。
夜色里,他眼眸明亮过头,声音冷得让人如坠冰窖:
“摸够了?”
司以云本能感觉到危险,她坐起来,往后退,因为她睡在里侧,再后退,背脊就靠在墙上,她牙关颤抖:“你是谁?”
李缙腰腹一用力,不需要用手撑着,轻松坐直身子。
他侧过头来,伸手放在自己右耳,捻着那张人皮,“刺啦”一声,撕下来。
突然,外头白色的亮光闪过,照亮他的面容,他脸上阴恻恻的,本来完美无瑕的耳朵,有一道暗红色的瘢痕。
他笑了笑,和着迟到的轰鸣雷声,缓缓说:“什么时候察觉的呢?”
他的声音踩着雷声的末尾,似是叹息,似是夸赞:
“真聪明。”
司
以云紧紧攥着手心,才不至于让自己惊叫,她盯着同床共枕这么久的男人,忽然发现,她不认识他。
曾经,她给他下那么多定义,自以为,至少懂了这个男人的性子,可以与他相处。
但现在,一切基于“李缙”的认知,全部崩溃。
因为他不是李缙。
不是那道能让她奋不顾身离开教坊司,只为追逐的光。
难怪,难怪。
她陡然想起,他在说王朝云时,说的是“齐王世子”,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而皇后却笃定,他喜欢王朝云这只是一个矛盾点而已。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解释得通。
于她而言,不啻于天崩地裂。
一直以来的目标成为笑话,她不知所措,后背靠着墙,一点点挪动,远离这个陌生的男人。
李缙手上把玩着人皮,他沉思,仿若自言自语:“怎么发现的?从那个老妇,是吗?”
司以云胆寒,眼眸中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李缙”还在解释:“因老妇是母后奶娘,不好处理,还是叫你知道。”
司以云爬到床尾,她准备下床,这张床榻,有她和李缙之间太多的纠缠,过去,这里是她的港湾,但现在
她避之如蛇蝎。
她不敢深想,只是想要离开这里。
就到床沿,“李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鬼魅般的游离:“如果你不那么好奇,也就没有这些事。”
司以云睁大眼睛。
他猛地按住司以云的脖颈,将她往下压。
司以云猛地挣扎起来,她声音颤抖:“放开我!”
李缙跨坐在她腰上,他掰过她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不叫太子爷,不自称妾身了?”
司以云心中,恐惧、震惊、失望交错,泪水从她眼眶奔涌而出,她嘴唇颤抖:“念在、念在妾身为您做这么多事的份上”
李缙好整以暇,附在她耳边,气息悄然:“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下黄泉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要让她死。
脖颈上的手开始缩紧,司以云“唔”地一声,她知道,她不可能打得过李缙,挣扎是徒劳的。
说到底,今日会发生这件事,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压抑不住求真的心,去
摸男人的耳朵。
因为,她不会活在对李缙的猜疑中,她已经试过,自欺欺人,是不可取的。
她今天做出这一步动作,能捡回一条命是极好的,如果不行,也该认命。
既然有伪冒的“李缙”,那真正的李缙,凶多吉少,那身白衣,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如果能用死来告别一年的错误,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她可以去黄泉下找他。
这么想着,司以云闭上眼睛。
“李缙”俯视着她。
女人头发披散,因为冷汗如瀑,脸上汗涔涔,几缕头发粘在颊边,她凤眸含着泪水,闭上眼睛,天可怜见的,脸上在纠结痛苦过后,却归于平静。
她突然放弃挣扎。
他漆黑的眼瞳里,是她苍白的脸孔。
手下的柔软脖颈,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捏断。
一方面,不杀了她会留后患,另一方面,杀了她,他做不到,抛开这次不说,过去有太多次,证明他不可能杀死她。
平心而论,能让他舍不得的,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这种滋味,既稀奇有趣,又攥着他的心口,来回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可是,“李缙”眯起眼眸,看司以云不求饶、不挣扎。
不难猜到她为何如此,“李缙”眸底隐约泛着血色,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值得?
深情大抵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啧。
“李缙”烦躁地收手。
下一刻,大量的空气涌入司以云鼻腔里,她狠狠地喘息着,睁眼看坐在她身上的男人,他正皱着眉头,看自己的大掌。
司以云的牙关一直在颤抖。
这个男人,从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可笑她居然被他摆布,竟也学着他残杀人命。
报应,都是报应。
半晌,只听他似叹非叹:“不杀你。”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又响起沉闷的雷鸣,像敲在司以云心头,男人的这句话,她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像个冷静的疯子,歪了歪头,在窗外照进来的白色电光中,目光带着审视。
她知道,他不杀她,并非出于道德感或者怜惜。
她的手被“李缙”抓起来,放在他自己耳上,指腹反复摩挲红疤痕,男人眯着眼眸,他伏身,姿态仿若待狩猎的豹子
,与她说:
“其实,我也叫李烬。”
拉着她的手,他的指尖按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烬。
司以云的眼睛眨了又眨,在恐惧中,她难以明白是哪个字,便听李烬温声说:
“灰烬的烬。”
“你认识我时,我是齐王府二公子。”
司以云盯着他温柔的笑颜。
可是,她不在乎是哪个字,只在李烬的补充里,明白一件事,他不是李缙,不是齐王世子,而是他的胞弟,代替着李缙的李烬。
或许这个胞弟,才是本来该去世的人。
身份的调换,具体发生过什么,她无心追究,本能让她闭紧嘴巴,在男人难得的仁慈中,她能拿回一条命,已经够了。
李烬怜惜地抚摸她的脸庞,看她因为惊吓而失色的嘴唇,眼底暗了几分:“今晚的事,我不追究你。”
司以云下意识呢喃:“您想让我做什么?”
“李缙”低头,嗅着她鬓边的香味,缓缓说:“没想让你做什么,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他口中加重的喜欢,司以云根本感觉不到正常喜欢的柔和,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你要是死了,我好像还会挺,”李烬停了停,勾着唇角,语气薄凉,说出两个字,“不快。”
司以云僵直身体,她手脚冰冷,在不断闪烁变化的雷电中,她垂下眼睛:“您的意思是,想维持现状吗?”
李烬把玩她的一缕头发,说:“也不是现状。”
他的语气带着调笑一样的轻松:“要明白,即使我是李烬,你也能过得很好,但如果我是真的李缙,你不会有好日子。”
“李缙喜欢的,可是王朝云。”
“你不会真以为,他们没见过面吧?”
司以云摇摇头,她不想听,心里早空了一块。
“我待你也挺满意的,咱们”似乎想到一个有趣的词,李烬舌尖抵在上颚,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
“过日子。”
司以云撇开目光。
蓦地,李烬捏住她的下颌,逼她与他对视,伪装的那层温润被磨光,露出尖锐的眼神:“我看你好像挺不满。”
司以云垂着眼睛,任由泪水顺着眼尾,坠入耳际的头发。
她轻声说:“妾身不敢不满。”
李烬亲亲她的泪
珠,司以云下意识躲开,李烬猛地掐住她的脸颊,带着强硬,因她的违抗,他眉头挑起,俊逸的眉眼泄露杀意:
“不听话?”
这四个字,足够司以云一颗心高高提起,她不敢再动,只是垂着眼睛,低声说:“妾身会听话。”
他垂眼看她,神色如往常一样温和,甚至,微凉的呼吸开始热起来,因为她柔弱无依,眼角缀着泪水的模样,叫他生出。
蹂践的欲意。
吻越来越热,落到她柔嫩的嘴唇上,刺探而入,好似把她的真心吃到嘴里。
仿佛刚刚被戳破伪装的不是他,想掐死她的不是他。
他们只是半夜起来,聊几句话的恩爱夫妻。
李烬呼吸滚烫,落在司以云肩膀上,在一片电闪雷鸣中,司以云撇过头,咬住枕巾。
托她平日里强大的心性,此时,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否则小命会交代在这里。
只是,她很迷茫。
她为了李缙离开教坊司,为了他义无反顾,现在告诉她,全部都是自己感动自己,因为,李缙早就被李烬取代。
造化弄人。
那她图什么呢?
她根本不求李烬的爱,只为一曲笛声,可笛声早已消逝。
恍然之中,她想,她已经错了一年,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屋外,终于传来雨珠砸地声,攒了许久的夏雨,倾盆而下,屋内,司以云迎合着,一颗心渐渐凉透。
隔天,李烬要上早朝,若往常一样,吻了吻沉睡的她的眼睛。
他眼角眉梢含着笑意,虽然一直以来温润如玉,但头回宫人们觉得,太子爷心情很好。
空气中一股泥土的芳香,李烬看着檐角的雨珠,弯了弯眼。
昨夜在她摸索他的耳朵时,其实他早就醒了,大可以阻止,为什么眼看着她揭穿这个秘密呢?
只因那一刻的李烬,心里充盈诡异的恶意,他忽然想让司以云明白,她爱上的是李烬。
他要看她的表现。
即使暴露身份,意味着风险,可一念之差,他还是这么做,是接近病态的试探,也是挑战他自己的容忍程度。
好在,她的表现差强人意,没叫他失望。
没白疼她。
这一日,李烬心情都很好。
回东宫后,他先去书房处理事务,随后才去青云院,下人说,司良娣一大早出东宫,说要看昨日太子爷猎到的狐皮。
李烬记得,司以云确实说过这件事。
他不太放在心上,也猜她需要透气,散散心,他自认为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适当的给她点自由,不是不行。
他可以等。
直到天黑,她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晚,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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