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在京城徐徐展开,第一轮以北境使者偃旗息鼓收尾。
和煦的冬风抚慰着悸动的心脏,扁梁图故作平静地走在回府的路上,脑皮层跳动不止,许德被斩首的刹那不断在脑中重现。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会武功,看不懂前因后果,只知道公主被许德要挟,最后许德的脑袋掉了。事情非常简单,里头却又充满玄妙。他这辈子见过很多武者和杀手,从第一眼见到许德开始,他就清楚那个来自北境的壮汉能够力压群雄。
可今天在朝堂发生的事只能说明一点,朝中还有一位隐秘的高手,不是侍女、不是弓箭手,更不可能是在场的钟烟庞政,神秘人一直保护公主,即便在那种危及的情况下,他或是她还是悄无声息地杀死了许德。
扁梁图曾想过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买凶杀人,只要将公主杀死,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目前来看,暗杀并非明智之举,公主留了太多底牌。
她到底在何时准备了如此庞大而完备的保卫势力?
扁梁图回忆公主的生平事迹。
她曾经不过是宫中的小丫头,虽然身份高贵,但和历朝历代的皇帝子女没什么差异,活得有滋有润,加之大言绝帝对她喜爱有加,宫廷里常常回荡着她的嬉笑声,又因是女子,也不必像小皇帝那样整天饱读经书,她生下来就是为了嫁人。可在她八岁那年,大言绝帝对她的态度大变,将她软禁至行宫内,足不出户,扁梁图从那时开始就很少见到她了,再过一年,就听说她被大言绝帝派去北境的消息……
大言绝帝美名其曰锻炼公主,只有老糊涂的太后才会被这种谎言诓骗。
谁都明白,派去北境和发配北境的含义相同,公主已经从一国之君的孩子变成了阶下囚。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晓,就连大言绝帝最亲近的太监也不知底细他在公主卷土重来后就离奇死亡了,至于是谁下的手,则一目了然。
公主从北境回归后,先前的开朗就荡然无存了。都说北境能彻底改变一个人,这话说得不假,但这句话原意是“北境能让人彻底疯癫”,可公主显然不属于原意的情况,她仿佛被什么东西夺舍,变成了另一个人。
说起来,公主八岁……不就是十三年前吗?
扁梁图忽然怔在原地。
十三年前、国子监祭酒、乌汤……还有北境。
他隐隐看见了无数条相互交错的线索,它们就静静地漂浮在面前,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揪出事情的全貌可问题是,他有必要追寻这些事吗?或者说,他有资格吗?
况且,手头还有更要紧的事。
寻找刺杀小皇帝的幕后黑手。
他的脑袋有些胀痛,长年打理人际关系让身体不堪重负,小皇帝的暴毙让他这些天始终保持神经高度紧绷,刚才在朝堂发生的许德断头更是触目惊心,他决心出城寻找一下老朋友。
这是京城外的一间朴素道观,道观本该建在山顶,可这座道观却独出心裁地落在山腰,涓涓细流从山林的隐秘之处钻入道观周围的沼泽地,清新香甜气息从泛黄的枝芽里冒出,再过不久,就只剩常青树还有颜色了。
扁梁图踏上石阶。青苔好像分不清春夏秋冬,依旧结实地附着在阴暗的壁槽中,一片泛黄的叶片随着山风吹响翻飞飘过眼前,附着在上面的水珠闪着太阳的光芒。每次来到这,扁梁图都会想到同一句话这是处宝地啊。
道观的屋檐处布满蛛网,上面只挂着几只昆虫的尸体,捕食者早就逃离这片寒冷的领域躲进温床了。
他迈进道观,空无一人。
“什么风把宗正卿吹过来了?”谢如云身着道袍,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我听闻京城发生了大事。”
“好久不见,隐士。”
“是啊,”谢如云笑眯眯道,“我们楼上说?”
“好。”
两人上楼就坐,谢如云端上一碗热茶。
“最近井水都臭了。”扁梁图刚抿入一口香浓的茶,谢如云忽然这么说。
“何意?”他惊讶地放下茶碗,低头注视茶水,在郁绿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前日我挑井水时发现井水变得奇臭无比。”
扁梁图松开抓住茶碗的双手,放到椅子两侧。隐士说话拐弯抹角,喜欢托物言志,就算他说井水是臭的,也不见得是真话。
“我便好奇去看看,你应该知道那口井吧?”
“知道。”这倒是真的,在道观后面的小山上有一口前人凿下的井,井水清冽,他俩曾在井边烧酒吟诗作赋。
“里面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不是我的影子,而是一个人。”
“人?”扁梁图愣神地看着谢如云。
“是啊,人。”谢如云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将他捞起,是个孩童,身体已经泡胀,青白青白的,上面还黏着些紫红发褐的浮萍,捞上来时他差点分成两半了,看来死了很久。”
扁梁图低头注视茶水。
绿色的茶水忽然变成无底深渊,一个呼救的小孩在黑暗中发出呐喊。
“为何小孩会落到井底?”谢如云问。
他摇头,肥胖的下巴像另一个器官,跟不上脸颊摇摆的频率。
“我也想知道原因,就又在井底打捞片刻,”谢如云的目光中闪烁着光芒,“结果发现了一条狗。”
一个小孩,一条狗。扁梁图似懂非懂地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狗也死了。”谢如云靠在椅子上,“死的比小孩更久,毛发硬邦邦得跟铁剑一样刺人,眼珠子被井水泡烂,嘴巴张大,说不定是饿死的,皮松软得和骨头错位了。”
“死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