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阁楼上高悬的大红灯笼忽明忽暗。四面拢着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枝条压在青灰色瓦片上,被风一吹,扫落积厚的灰尘。
洛明蓁跟在萧则身后抬眼瞧着周遭的景象。这里想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杂草丛生只有那座高高的阁楼。
萧则在阁楼前停下来仰起头,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可她明显感觉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洛明蓁攥紧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
萧则收回目光,对她露出一个宽心的笑,随即牵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门窗紧闭落了灰尘。萧则抬起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用力将门推开。
吱呀一声灯笼的烛光映在地上,慢慢侵入昏暗的房间只能瞧见正中一套简单的檀香木桌椅。
“走吧。”萧则轻声开口,与她十指相扣带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哪儿?”洛明蓁抬头看着他,提了提手里的灯笼,目之所及都是些普通的摆设。
可她知道不会有这么简单。
这里是让萧则害怕的地方。
萧则没说话,带着她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直到停在墙壁上挂着的画轴前他撩开画轴,按住中间的格子。
洛明蓁本还在疑惑,只听得咔嚓的轻响面前的墙壁忽地往两边打开,露出幽深不见底的甬道。
她下意识地靠近萧则,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可越看就越觉得心里发怵。墙壁后面的黑暗,好像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等着人掉进去,一点一点,拆骨入腹。
她咽了咽口水,手指攥紧萧则的袖子。似乎是看出她的害怕,萧则侧过身子,轻声开口:“如果害怕,我们就回去。”
洛明蓁闭着眼,果断地摇了摇头。她已经到这儿了,不想再退缩。她想了解萧则,他愿意让她走进他的心里,她又怎么能害怕?
“没事,有你在,我不怕的。”她强迫自己睁开眼,大着胆子拉着他往前走。
萧则眼神微动,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走在她面前,拿过她手里的灯笼,照亮墙壁后的甬道。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楼梯,不知通向何处,只有落满的灰尘和一片死寂。
他握着洛明蓁的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往下走,一步一步,脚步声在长长的楼梯回荡。只有手里的灯笼,在黑暗中散开微弱的光芒。
不知走了多久,洛明蓁一直贴着萧则,屏住呼吸,只敢盯着他手里的灯笼瞧。直到萧则停下来的时候,她才抬起头往前看。借着灯笼,依稀能看清这是一座幽闭的房间。
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窗户,没有声音,只有冰冷的墙壁和一望无际的黑暗。
死一般的沉寂。
握着她的手僵硬了起来,她甚至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萧则加重的呼吸。
他在害怕。
她本想去拍拍他的手,却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一怔,眼睛也慢慢睁大。
这儿什么都没有。
她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墙壁,橘黄色的烛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她眯了眯眼,却在看到墙壁上的痕迹后,呼吸一促,四肢百骸都冰冷下来。
萧则就站在她身后,目光越过她,落在墙壁上。烛火摇曳,他的面容也忽明忽暗。
上面遍布着一道道深深的抓痕,像是小孩子留下的。鲜血早已干涸,凌乱地交错在墙壁上。单单是看着这些发了疯似的抓痕,就能想当那个孩子当时的绝望。
洛明蓁难以置信地看着墙壁上的痕迹,转头看向萧则,他的脸上只有平静,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他低垂着眉眼,往前几步,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墙壁上的抓痕。
良久,他才轻描淡写地道:“幼时,我犯了错,我父皇便会将我关在这里,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几个月。”他的声音顿了顿,“直到他想起我为止。”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在这里待久了,很容易就发疯。我只能不停地去抓墙,听着指甲断裂的声音,闻到血的味道,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抬起下巴,像在说别人的事,“他不会来看我,如果我死了,那就说明我是个废物。而他的儿子,不能是废物。”
洛明蓁忽地鼻头一酸,眼眶慢慢涌上水光:“不是的,你可以不用这样的,你是你,为什么非要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萧则始终背对着她,搭在墙壁上的手指苍白得几乎失了血色。他缓缓回过头,看着洛明蓁,凄凉地笑了:“因为我是萧则,是太子啊。”
洛明蓁微张了嘴,看着他的笑,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从没有想过,皇帝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能坐上那个位置,他从小该是怎么过来的。
这样一座牢笼,不过是他所有痛苦和绝望的一部分。在他心里深处,还有很多折磨着他的东西,比这里还要让他痛不欲生。
洛明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萧则却忽地对她笑了笑:“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和我母后势如水火?”
洛明蓁没说话,攥紧了手。不知为何,她忽地觉得萧则面上的笑,背后是深深的难堪和屈辱。
他在将他的伤疤撕开,又变成血淋淋的一片。
她不想让他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事了。
萧则双手搭在身侧,将头搁在墙壁上,他闭了闭眼,浑身都在发抖。可他却笑了起来,声音带着颤抖,一字一句,将自己最难堪的一面揭开:“因为,我的父皇醉酒强迫了我的母后,所以才有了我,我自己都觉得我好恶心。”他咬了咬牙,闭着眼,声音带着深深的难堪,“好脏。”
洛明蓁浑身一僵,指尖都慢慢发冷。她往前步走,靠近他,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跟你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
萧则半搭着眼皮,嘴角始终带着自嘲的笑:“从小到大,我都很羡慕萧渝,他是干干净净的,只有我是一个错误,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她从来不会用正眼看我,甚至碰我一下都觉得恶心。”
他弯了弯眉眼,“我不怪她,我知道她没错,是我害了她,是我在折磨她。她说的对,这一切都是我欠她的,我早就该死了。”
如果没有他,他的母后不会嫁给他父皇,也不会一辈子都被锁在宫里。
他知道她喜欢萧承宴。
每一次萧承宴进宫,就是她为数不多会笑的日子。她会梳着最精致的妆面,穿上最漂亮的衣裳。站在阁楼上远远地看他。
可她只能看到他身旁跟着另外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