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彪形大汉从门里出来,不由分说,架了姜延,像拎小鸡一样拖进去,狞笑道:“小爷儿,好好玩儿。” 姜延吓的脸色惨白,他毕竟只是个虚岁十五的少年,在苏州城里有家中护着,别人怎么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讹到他头上。 但在这大邑县,谁认得他是哪根葱,自然是想撸就撸一把。 尤其这种暗门子,不小心进去的人吃了血亏,往往还不敢对外人说,怕坏了名声,只能忍了这口窝囊气。 而里面的老鸨掐准了人的心思,越发胆子大了,从她门前过只公鸟都恨不得拔人家根羽毛,更不要说锦衣绣带的膏粱子弟了。 所以当她看到姜延、姜琬二人时,就毫不犹豫地叫出打手,强行下手拉客了。 却没想到姜琬跑了,惹的她忍不住要骂一句:“天杀的猴崽子。” 姜延被拽进去后,除了自认倒霉外,更是在心里骂姜琬个不停。 * 那个妈妈,看样子是图财不害命的,也许她要光姜连身上的钱,就会放他出来吧。 应无性命之忧。 姜琬从昏暗的巷子中跑出来,歇了口气,找到一条繁华的大道,朝那边走去。 这一天过的真滑稽。 看着县城街上来往的行人,他有些茫然。 姜家乌七八糟的氛围,着实影响他上进的心情。 他上一世求学时,习惯了家中安安静静的,那样,专心致志地去做一件事情,学起东西来才能事半功倍。 而姜家,人多事儿多,要分的心太多,他不禁悲观地想,万一今年秋天的县试考砸了,他接下来该用何种心情来再等一年甚至二年、三年。 光想想都令人崩溃。 不行,绝对不行,今年秋天,他一定要考过去县试。 中了县试,说不定能被推荐到江南的府学中去读书,到时候,就能暂时离开家里,不受干扰地一意读书科举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管姜延了,操心起自己的事情,朝迎面走来的老人鞠了个躬问道:“老伯,请问大邑县中的‘小书圣’住在哪儿?” “公子要找段秀才啊,你顺着这条大街往前面走,走到头,往右拐,再走到头,最里面一家就是了。”老人家很友善地告诉他。 “谢谢老伯。”姜琬欲言又止:“段秀才的字贵吗?” 他带的钱不多,先打听个行情,万一很贵,他待会儿看看就走,一定不要问价钱,要是问了买不起,那可够难堪的。 “他呀,是个怪人,啊,卖字呢也是看眼缘的,有些人去了,十两银子求不来他一幅字,有的人去了,他竟肯白送。”老人家摇摇头:“公子去碰碰运气吧。” “多谢老伯。”姜琬谢过他,加快脚步往段秀才家里走去。 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钟,姜琬拐进一条巷子,往里面又深入三百米左右的路程,就看到一户人家门前挑着“段”字的灯笼,虽然单单一个姓氏,但那字写的如龙飞九天,如凤舞云霄,出神入化,真是好看极了。 一定是“小草圣”段秀才的府上没错了。 他正在想怎么通报,怎么谒见,忽然见后面走过来几位公子,一个个都摇着纸面骨扇,说说笑笑的,到了门口,与门僮打个招呼,竟径自走进去了。 姜琬琢磨了会儿,也学起他们的样子,跟在他们身后,进到了段秀才家里。 里面的书僮看见有人进来,笑脸迎了出来:“几位公子是来买字吗?” 数位谦谦君子中有人打头道:“在下等人久慕先生的草书,想当面求一幅挂于家中观摩欣赏。” 书僮听了摸着头,很为难的样子:“先生自早上出门后还尚未归家,诸位公子稍后再来碰碰运气吧。” 他说完,就做出送客的手势,很客气地往外面赶人。 几人无奈,摇摇头,“我等改日再来吧。” 唏嘘一阵,他们稀稀落落地往外面走了。 姜琬在原地站了会儿,心道:今天出门没看日子,果然诸事不顺,连幅字都看不到,节哀吧。 正要走,他不经意瞥见影墙拱门处闪过一道娇小单薄的身影。 似曾相似。 他愣愣地又顿下脚步,探头望过去,不禁脱口而出:“师弟——” 不知为何,他觉得刚才闪过去那个小人影是宗小茹。 “这位公子,您说什么呢?”书僮走过来挡在他面前:“今日先生祭祖去了,请公子改日再来吧。” 姜琬尴尬了下,朝他作了个揖:“在下失态,这就走。” * 就在他失落地转身的一瞬,额上被一颗红红的小果子砸了下。 “姜琬,接住。” 随即,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 姜琬回过身去,正对上宗小茹笑盈盈的如月儿般的一双黑眸。 书僮见状大惊:“这,小公子……唉,老爷有交待,您不能随便出来见客的。” 宗小茹:“本小公子不就小时候生了场病,难道以后都不能见人了。” 姜琬也彻底愣住了:“师弟,这,这是你府上?” 看来,宗小茹在家里是完全被当成男孩儿来养的。 可是,初次见面,他就看得出她是个女孩子呀,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 谜! 更谜的是,原来大邑县的段秀才就是州学里的宗东方,州学里的宗东方就是段秀才。 比脑筋急转弯玩的还刺激。 宗小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承想到,你会找到我府上。” “在下闻名而来,更不曾想到。”姜琬笑道。 很有梦幻感。 宗小茹调皮地笑了:“幸好我听到你的声音倒回来瞧了一眼。” 姜琬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师弟记得。” 冷场了下,等不到宗小茹开口,他就又作了个揖:“既然先生不再,在下告退。” “急什么。”宗小茹一反常态地摆出副主人的架势:“既来了,坐一会儿又何妨。” 她使了个眼色给书僮,叫人把姜琬引到后院亭中坐着。 姜琬被她的热情弄的非常不安,很是拘谨。 “师弟,这,不好吧?”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不是说古代人封建嘛,女孩子不能轻易见男子的,更不能……唉,来都来了。 宗小茹带点儿天真地笑道:“那天你在学堂里论诗,讲的头头是道,唬弄了那群不学无术之人,可是你糊弄不过我。” 姜琬:“……”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是要给他上课的意思了。 没看出来,小姑娘还挺好为人师的。 “我爹说你立志要考科举走仕途,他说你的志向远大是远大,只是根基太薄弱,今年的县试恐不行。”宗小茹又道。 姜琬:“……” 扎心了。 “师弟说的是,诗赋方面我大概还能应付,眼下首要是制艺,我得从头学起。” 宗小茹摇摇头:“诗赋你也不行。” 姜琬:“……” 不用活了。 宗小茹在他对面坐下,也不问他爱不爱听,就滚瓜烂熟地说起来—— 原来南朝科举中对诗赋的考试,大有讲究,并非唐诗宋词里的调调。 它有个专门的名字叫“试帖诗”,所谓的试帖诗,又称“五言八韵”,即五言排律十六句,用八个韵脚,双数句叶韵。 说白了就是要求作出格律诗中最难的排律,严格讲究“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还要求句中色彩对色彩,情绪对情绪等等。 总之,没有他所熟悉的唐诗宋词那么收放自如,任君发挥。 非常的不好作。 这份卷子一般放在科举考试的第二场考,和八股文一样,是决定录取与否的关键。 …… 宗小茹说累了,打住话语,端起茶去喝。 “果然和我心中以为的不同。” 一开始他还在应付她,听到后来,彻底服气。 服气的五体投地。 他心下感慨,原来是这样的“诗赋取士”,完全颠覆了他脑海中的观念。 把那一抹仅存的浪漫色彩的调调全给抹杀了。 宗小茹没有接话,慢条斯理地把一盏茶喝完了,才开口:“我给你列个试帖诗和制艺的结构图吧。” “多谢师弟。” 那再好不过了。 姜琬虽然不知为何这次一见面她就要跟自己说这些话,但他知道听着她刚才说的话都是他需要的记住的,于是非常恭敬地道。 宗小茹拿来纸笔,铺上一张宣纸,把试帖诗和八股文的结构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 试帖诗 八股文 姜琬的领悟 首联 …… 破 …… 起 次联 …… 承 …… 承 三联 …… 起比 …… 四五联…… 中比 …… 转 六七联…… 束比 …… 合 前面是宗小茹列出来的,后面是姜琬在心中默默领悟到的。 真要给跪了。 经过这么一量化,他脑海中大概对科举考试中的诗和文的脉络有了个足够清晰的认识。 他不禁佩服起她来,才八岁的小姑娘,怎么能聪慧到如此程度。 简直不能想象。 姜琬觉得,就算现在叫他给她磕头拜师,他都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