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定了决心，甚至没有留下封信，便悄无声息地趁着夜色前往学校。　　不是为了寻求事情的真相，只是为了最后见素素一面。　　关于镜湖的传说，还是素素告诉我的。　　那时的她，似乎对所有未知的东西都带着茂盛的好奇心，无论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某个地方突然出现的谣传，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并且趴到我身边悄悄地告诉我。她的这种行为可能被很多人称为“八卦”，是种略带贬义的形容，但从来没有人暗地里这样称呼她。因为她只告诉我一人，而我不告诉任何人，就算消息不属实，到我们这边肯定也就断了。我一直记得每次交谈后，素素笑眯眯对我说的那句话——　　“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我以为我们之间无话不说，却各自背负着重大的秘密，后知后觉着走到了今天这般互相道不清身份的地步。　　“听说镜湖可以映照出前世今生，好多人都想去试试，却没有那胆量。”　　“那你想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虽然很高兴你能陪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去。”　　“为什么，素素你不是很喜欢这种吗？”　　“充满神秘色彩的东西我当然喜欢啦，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我打心底里不想去，指不定我就是只妖精，被这如同照妖镜一样的湖水一照，就显了原形呢？如果是漂亮的妖怪就算了，要是只呲牙咧嘴满脸长毛的怪物……啊，不去不去，想想就堵得慌！”　　“放心，你不会是妖怪的。”　　“唉？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与素素的对话，原本都是玩笑话，如今却发现句句话都变了滋味。　　前面就是镜湖了，还没靠近，就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气迎面扑来，让穿了厚外套的我都忍不住哆嗦了两下。走了几步，没有再去角落找第一次来时钻过的洞，试探性地碰触了下散发着寒气的铁丝围墙，果不其然，面前的屏障就像粉末飞扬散去，不见了踪影。　　开阔的视野下，骤然白昼，脚下的湖水被冻结，不可思议的像面镜子模糊地映照出周围的环境，其中还隐约可见六角的冰晶，在不知哪儿照来的光芒下闪烁着，四周环绕着朦胧的雾气，依旧看不见边际，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刺骨的飞雪，温度同外边世界的一般寻常，甚至多了几丝暖意。　　“素素。”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长久没有得到回应后，我又喊了一遍，“我知道你听得见，能出来见我一面吗？”　　“……”　　安静的世界里，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在自己跟自己打赌，赌……　　“抱歉，我忘了你真名可能并不叫做‘素素’。不管怎样，我今天来这里，并非有意打搅你，更不是想要伤害你，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就一个！问完了就走。”　　漫长的沉默后，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想问什么？”　　‘素素’的身影从迷雾中穿出，明明才几天没见，面前的她憔悴了好许，苍白的面容上眼神空洞无力，要不是她那天生有些弯起似笑的嘴角，我可能真的认不出她来。　　可就算她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但有些东西已经完全变样了。　　如镜的湖面上，倒映着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短发少女，穿着裙身紫堇色尾摆火红的长裙，眼周绑着白布，似有血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嘴角也染满了哀伤，没有笑意。她其中一肩的背后伸展出巨大的灰白色羽翼，并非丰盈隐有枯竭的意思，失去了该有的光辉，甚是灰暗，而另一边……什么都没有。　　随着她的进一步走近，‘素素’身后蔓延开长长的血迹，我这才知道她空荡的肩膀后曾经也有翅膀，可如今成了断翅，不断地滴着血，染红了地面。倒影中的裙边哪是什么火红，全是浸渍的鲜血……　　我收回自己震惊的目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看着她，说：“我来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什么时候占据素素身体的？”　　她眼睛直视我，没有半点闪躲地回答道：“一开始。”　　“一开始？”　　“对，一开始。从陶素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住在她的身体里，伴着她长大，虽然她并不能感觉到我，但我却能看到她所看到的一切，感受着她的喜怒哀乐，直到她死的那天为止。”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还没等对方开口，我又急切地问，“是不是去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那场车祸？”　　对面的她略微有些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回答道：“是。”　　当看到她点头的一瞬，我就明白，我赢了，在来之间跟自己打的赌赢了！　　我一直害怕着什么，就如同印晓寒曾经问我，是不是担心素素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她了。是啊，我怕的是曾经真心待我的朋友，其实披着人皮，怀着异样的心思，虚假地陪伴在身边啊！但在前一刻我终于了解到，面前的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素素，手上并没有沾满鲜血，就算身份改变，她还是我的“素素”。　　沉寂的心在这么多天以来，终于出现了些雀跃，我难掩欣喜，打算盘根问底：“你怎么做到占据人类身体那么久，都不会被发现的？”　　“妖怪大概都没有办法真正地夺取人类的身体，就算只是一具空壳，最终也会慢慢地腐烂，无法保持鲜活，但这世间有一个可以完成任何愿望的地方，我用自己能眺望万里的眼睛换来附身的机会。”她闭上眼，同时倒影中少女脸上的白布掉落，在同一地方的眼皮上，赫然浮现出锁印的标志。　　在那么近的距离，我居然从来没有发现！？　　在震惊了半晌，我终于想起继续问下去：“你的真名……是什么？”　　面前的她突然笑了，苍白的面容因为这个举动瞬间明亮鲜活起来，像是压抑良久，她笑得有点控制不住，甚至眼角闪现泪花，笑起来的模样跟之前的素素一样，不，不能这样说，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你忘了吗？”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停下来说，“你一开始说过的，你只问一个问题，问完了就走，可是到现在你都多问了几个了？”　　“这……”我一时语塞。　　“陶素素。”她微笑地看着我，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我的名字从来都只有这一个，作为好朋友的你怎么可以忘记？”　　我也开心地笑起来，用力地点头回应她，“嗯，没忘！”　　“我知道，你想问很多东西，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素素嘴角噙着笑，开始向我讲述起一切，“我是来自极寒之地名为‘雪翼’的妖怪，因长年生活在冰雪之中，生性喜冷，或许骨子里连同身体内的鲜血都带着瘆人的冷意。自己对外界的好奇心让我萌生出了冒险的想法，机缘巧合之下，我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外面，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个世界的风景和温度，却不巧因为一场意外，被折去了最重要的翅膀，生命受到威胁。但好在名为‘陶素素’的小女孩发现了我，她天真的以为我是天使，想要救我，于是在她的应可下，我便一直附在她身体里，以多余的养分作为力量，慢慢调养生息。直到她不久前遇到了车祸，难以挽救死在了那里，感受着她的温度在渐渐消失，我这才感叹道人类生命的脆弱。自己不是身体的主人，我无可奈何被迫脱离，便去求那个人，最后用自己的眼睛作为代价得到支配这副身体的力量，记忆却因为刚开始的融合短暂性地丧失了。”　　“记忆丧失？”　　“嗯。”素素点点头，“所以，我没有有意欺瞒你自己的身份，希望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自嘲地笑笑，说：“我原本以为你奔过来，是想问我是不是异性双生。”　　“……”我笑而不语。　　素素看着我的表情，突然神色一滞，不敢相信地问：“你没有反驳我，难道说，你已经知道了？”　　“……”我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是吗？”素素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做纠结，低头望着倒影中的残像，不甘地闭目，“晓菲，对不起，地狱来电的事还没有完结，我却因为自己觉醒后残缺的身体和心灵，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我摇摇头，宽慰她道：“没事的，这条路本来就该我一个人走下去。”　　“尽管这条路很艰辛？”　　“嗯。你会等我回来吗？”　　素素一愣，泪水慢慢溢出眼眶，她苦涩地笑着，像是做着誓言般郑重地回答我，说：“会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的。”　　我含着泪，欣慰地笑了。　　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样的承诺根本代表不了什么，今天的一见可能真的是最后一面，等待着我们的是一场难以抗拒的厮杀，却谁也不敢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假装着一切美好祥和。　　但愿，我真的能够回来吧……　　模糊的泪眼中，面前素素的身影乃至身后的一切都在渐渐消退，变回漆黑的背景，温暖被刹那间抽离，回归到寒露深重的夜晚。　　还记得吗？曾经冰蔷薇向我讲述的那个故事，天使爱上了恶魔，却因为对方独占的爱，而被削去了翅膀，失去了自由……